他站在内殿入口的阴影里，没有靠近软榻，只是静静地站着。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苍白瘦削的侧脸轮廓，眼下青影浓重，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凝固的压抑气息。他的目光，穿透昏暗，如同无形的探针，久久地、一瞬不瞬地落在软榻上那个沉睡（或半昏沉）的身影上。
蓝雅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立刻屏住呼吸，紧闭双眼，全身肌肉却下意识地绷紧！这蛇精病半夜三更潜进来想干嘛？！
萧绝似乎并未察觉她的装睡。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只有更漏单调的滴答声和蓝雅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萧绝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前挪动了几步，停在距离软榻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昏黄的灯光终于能照亮他半张脸，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尚未散尽的冰冷戾气，有深沉的疲惫，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想要确认什么似的专注。
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细细描摹过蓝雅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苍白的脸颊，描摹过她紧蹙的眉头，描摹过她干裂的嘴唇，最后，定格在她缠着厚厚绷带的右臂上。那目光，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沉重，仿佛那绷带下狰狞的伤口，正一刀刀割在他自己身上。
蓝雅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带来一阵莫名的战栗。她强忍着睁眼的冲动，继续装睡，呼吸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紊乱。
萧绝似乎察觉到了她呼吸的细微变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他并未离开，反而微微俯下身，靠得更近了些。冰冷的、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拂过蓝雅的额发。
蓝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要干什么？！
然而，萧绝并没有碰她。他只是靠得很近，很近，近到蓝雅甚至能感觉到他目光的温度。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连同每一丝脆弱和痛苦，都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
时间再次凝固。
终于，一声极其低沉、如同梦呓般、几乎被昏暗吞噬的呢喃，从萧绝紧抿的唇间溢出，轻飘飘地落在寂静的空气中：
“疼吗……”
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难以言喻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探询。
这两个字，轻如鸿毛，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蓝雅的心上！她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控制不住要睁开眼！他……是在问她疼不疼？
萧绝似乎也被自己这不受控制吐出的两个字惊到了。他猛地首起身，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拉开了距离！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冰冷的寒霜，眼底翻涌起懊恼和狼狈！他最后深深地、复杂难辨地看了蓝雅一眼，仿佛要将这一眼刻入骨髓，随即，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转身，迅速融入殿外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殿门轻轻合拢。
殿内，再次只剩下蓝雅一个人，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空气中仿佛残留的、那冰冷药香的气息，以及那句轻飘飘的、却在她心底掀起滔天巨浪的——“疼吗？”
蓝雅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昏暗的帐幔，眼神茫然。心口的位置，再次传来一阵陌生的、剧烈的悸动，跳得比之前更加狂乱，更加……不知所措。
她抬起左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右臂，隔着厚厚的绷带，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冰冷目光的重量。疼吗？当然疼！可这句迟来的、带着狼狈和懊恼的探询，却比任何止痛药都更让她心神震荡。
这该死的蛇精病……到底想怎样？
---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
烛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萧绝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冰冷的杀意。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份由血滴子刚刚呈上的、关于“玄鸟印”的初步密报。
“殿下，”一名全身包裹在黑色软甲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眼眸的血滴子首领单膝跪地，声音如同生铁摩擦，“‘玄鸟衔日’印记，确为北境镇北侯嫡系‘玄鸟卫’独有之密令火漆！其成分特殊，含北境独有‘黑松脂’及数种矿物，燃烧后残留印记可辨，且遇特定药水可显影暗记！”
“镇北侯……”萧绝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神幽深如寒潭，“果然是他！萧承锐最后的倚仗！”
“此外，”血滴子首领继续道，声音更加低沉，“属下等在追查三皇子城外别院‘竹溪小筑’时，于其书斋密室暗格内，截获一封尚未寄出的密信！信上……同样使用了‘玄鸟印’火漆！”
他双手奉上一个用特殊油纸封存、完好无损的信封。
萧绝眼神一厉，接过信封。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那枚展翅玄鸟、鸟喙衔日的暗红色火漆印，在烛光下散发着不祥的光芒。他小心地拆开火漆，抽出里面的信笺。
信笺上，只有寥寥数字，笔迹清隽却透着刻骨的阴冷：
“风起落日关，鹰隼待归巢。三日之期，莫误。”
落日关！大梁与北境接壤最重要的雄关！
鹰隼待归巢？这是催促镇北侯接应？还是命令潜伏的“玄鸟卫”在落日关集结？
“三日之期……”萧绝缓缓念出这西个字，眼中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凝结！这封信……是萧承锐在逃亡前发出的最后指令！指向他逃亡的终点和接应地点——落日关！
“好！好得很！”萧绝猛地将信笺拍在书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站起身，玄色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如同凶兽般的影子！
“萧承锐！你以为逃到北境……就能活命吗？！”
他眼中翻涌着毁天灭地的冰冷风暴，声音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清晰地响彻在压抑的书房：
“传孤令！”
“点‘龙骧’、‘虎贲’两卫精骑！”
“调集所有‘血滴子’、‘影枭’精锐！”
“备快马！配强弩！”
“三日后……孤要亲赴落日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要亲手！将那条藏得最深的毒蛇，从北境的巢穴里揪出来！挫骨扬灰！用他的血，祭奠这场阴谋中流过的血，祭奠……栖梧殿里那个还在忍痛的身影！
北境的寒风，即将因太子的龙旗，而变得更加凛冽刺骨！一场决定最终胜负的猎杀，在落日关的漫天风沙中，悄然拉开了序幕！而蓝雅枕边那柄冰冷的短弩，和她心中那团被彻底搅乱的火焰，也注定将卷入这场更加凶险的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