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亭之战的硝烟散去三月有余,邺城的朱雀大街上,青石板被往来车马磨得发亮。
沿街酒肆飘出阵阵麦香,说书人拍着醒木高喝:“各位看官!且说那冉闵大将军,一杆两刃矛挑落十八员敌将,十二万老弱残兵硬是拖得石琨二十万大军......” 话音未落,茶盏相碰声、叫好声便此起彼伏。
冉闵站在邺宫太极殿的白玉阶前,望着宫墙外飘扬的 “冉” 字大旗。
三十万戎卒整齐列队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旌旗蔽日,钟鼓之声三日不绝。
即便石虎在位时,后赵也从未有过这般气象。
他轻抚腰间玉佩 —— 那是李农临终前紧握的物件,如今触手生温,却再无人唤他 “陛下”。
“陛下,中书令王波求见。” 苏亥的声音打断思绪。冉闵转身时,玄色龙袍下摆扫过阶上积雪,惊起两只白鸽。
王波捧着竹简疾步上前,紫袍上的云纹绣工精致:“陛下,清定九流之事己有眉目。寒门子弟中,有位叫韦謏的才子,其策论《安邦十策》见解独到,堪比诸葛孔明......”
“慢着。” 冉闵抬手止住他,目光扫过殿内高悬的 “明镜高悬” 匾额,“本王要的不是第二个孔明,而是能解百姓疾苦的实干之人。韦謏可曾深入民间?”
王波微微一怔,手中竹简轻颤:“这...... 臣即刻派人查访。不过陛下,士族乃国之根基,若过度擢拔寒门......”
“根基?” 冉闵突然冷笑,指节叩击青铜柱发出清响,“石氏重用羯胡贵族,却让汉人百姓沦为两脚羊!王卿可知,昨日有百姓拦轿,呈上的状纸竟用的是树皮?” 他从袖中抽出皱巴巴的树皮,上面歪歪扭扭刻着 “求粮” 二字。
王波脸色煞白,扑通跪地:“陛下息怒!臣等失职......”
“起来吧。” 冉闵将树皮收进袖中,语气稍缓,“明日早朝,让各郡县呈上治下流民数目。对了,既然你推荐了,那就先任命韦謏为散骑常侍吧”
与此同时,城南李府旧址己改建成义学。
断壁残垣间,二十余个孩童正跟着先生诵读《孝经》。
十岁的阿福咬着笔头,望着院角那株枯槐 —— 去年今日,他还在那里偷听过李昭少爷训话。
“阿福,发什么呆!” 先生戒尺敲在案几上,惊飞了槐树上的寒鸦。
夜幕降临时,冉闵独自来到邺市。
灯笼将石板路染成暖黄,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炊饼!刚出炉的炊饼!”
他摘下斗笠,在一处馄饨摊前坐下。摊主是位独眼老汉,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您...... 您是......”
“来碗馄饨。” 冉闵压低嗓音。热气升腾间,他瞥见邻桌几个书生正在争论。
“冉天王清定九流,实乃千古明君!” 年轻书生拍案而起,“我等寒门子弟,终于有出头之日!”
“未必。” 年长些的摇头捻须,“昔日曹魏九品中正制,本意亦在选贤,最后还不是成了士族的工具?且看冉魏能坚持多久......”
冉闵默默喝完馄饨,铜钱落在碗底发出轻响。回到邺宫时,苏若正捧着件狐裘候在殿外:“陛下,夜深露重......”
“苏若,你说百姓想要什么?” 冉闵突然发问,望着夜空中寥寥几颗寒星。
“吃饱穿暖,不再颠沛流离。” 苏若将狐裘披在他肩上,指尖残留着熏香气息,“就像城南义学的孩子们,能安心读书......”
“可乱世之中,谈何容易。” 冉闵叹息,龙纹靴碾碎阶前薄冰,“慕容儁在幽州厉兵秣马,东晋也对淮北虎视眈眈,还有襄国的石琨残部。这太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三日后早朝,太极殿内气氛凝重。
王波展开竹简,声音发颤:“启禀陛下,各郡县报流民总数...... 逾百万之众!”
“啪!” 冉闵拍案而起,震得盏中茶水飞溅:“去年秋粮歉收,为何现在才报?”
满朝文武无人敢言。
唯有新任散骑常侍韦謏越众而出,青衫上还沾着旅途尘土:“陛下,臣暗访途中发现,地方官吏瞒报灾情,私吞赈粮,皆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士族出身的大臣,“皆因朝中有人撑腰!”
殿内顿时哗然。
司徒冯翊涨红着脸怒斥:“一派胡言!韦謏不过是寒门竖子,竟敢......”
“够了!” 冉闵的两刃矛 “哐当” 立在阶前,寒芒西射,“从今日起,任韦謏为光禄大夫,列第三品,代朕巡查各州郡。凡克扣赈粮者,不论官职大小,先斩后奏!”
散朝后,冉闵在御花园遇见苏亥。
后者捧着密报,神色严峻:“陛下,慕容儁遣使送来战书,言辞极为傲慢。”
冉闵接过羊皮卷,上面 “胡汉不两立” 五个朱砂大字刺得他眼眶发烫。
他望向远处正在修剪花枝的老太监,突然问:“苏亥,你说这天下,何时才能真正太平?”
苏亥沉默良久,握紧腰间佩剑:“当陛下的战旗插遍五胡之地时。”
寒风掠过御花园,吹落枝头最后一片枯叶。
冉闵望着手中战书,想起苍亭之战中李农倒下的身影。
太平盛世的图景,从来不是仅仅靠清定九流、擢拔人才就能实现。
或许,真正的路,还得用手中的两刃矛,一寸一寸地杀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邺城街头时常能见到微服私访的冉闵。
他会蹲在铁匠铺看匠人打制农具,会在粥棚给流民分发馒头,也会在深夜的书房里,就着油灯反复研读韦謏快马加鞭送回来的奏章。
有时读着读着,他发现,这个韦謏还确实是个治世经国的人才。
每当困乏时,他便取出李农的玉佩,在掌心 —— 那冰凉的触感,总能让他想起战场上的呐喊,想起百姓眼中的期盼。
而在朝堂之外,一场关于 “寒门与士族” 的较量正在悄然展开。
士族们表面上对清定九流的政令唯唯诺诺,背地里却通过联姻、结党等方式,试图维持自己的特权。
他们在酒会上嘲讽新上任的寒门官员,在奏章里暗中抵制改革措施。
但冉闵不为所动,他知道,想要打破这百年的陈规,就必须有壮士断腕的决心。
随着韦謏巡查各州郡,一桩桩贪腐案件被揭露出来。
有的官吏将赈粮高价卖给商人,有的在征兵时收受钱财,让富家子弟免于服役。
每一份奏报,都让冉闵怒不可遏。他亲自审理这些案件,毫不留情地惩处涉案官员,不论对方出身多么显赫。
这一日,冉闵正在批阅奏章,苏若匆匆来报:“陛下,城南义学的孩子们想见您。”
冉闵放下手中的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他来到义学,只见孩子们整齐地站在院中,手中捧着自己制作的贺卡。
“陛下,谢谢您让我们有书读!” 阿福代表众人说道,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冉闵蹲下身,抚摸着孩子们的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一刻,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然而,太平的表象下,危机西伏。
慕容儁的军队在幽州边境不断挑衅,东晋的使者也在暗中与襄城的石琨接触。冉闵知道,他所追求的太平盛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的身后,是三十万英勇的将士,是千千万万渴望安宁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