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县3 黑色生命力

茶香在密闭的诊室里凝滞。

骆云策将茶杯放回胡桃木茶托,瓷与瓷碰撞的脆响惊得池佑安指尖一颤,火苗瞬间燎到指甲。

“两年前,怎么突然音讯全无啊?” 他翻开皮质笔记本,钢笔尖悬在空白页上方,“医院的最后监控显示你在凌晨三点多离开了医院,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打火机 “咔嗒” 合上的声音震得空气发颤。

池佑安后背死死抵住真皮沙发,金属拉链硌得肩胛骨生疼。那些被她锁进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翻涌 。

“知道的挺多啊...” 话尾消散在急促的呼吸里。

骆云策摘下眼镜擦拭,“看来你还没和沈辞见面,” 他从抽屉取出张照片,是话外话话剧团《轮回》首演的合照,“温斯言找了你很久。”

池佑安手中打火机脱手而出,在波斯地毯上滚出长长的弧线。

“我是个独立的人,”池佑安说,“在朋友之前,我应该有决定自己人生何去何从的权力。”

骆云策没顺着她的话说,而是问:“方便和我说说,你觉得自己目前最困扰的问题是什么吗?”

“没有。”池佑安回答。

骆云策盯着她看了一会,拿起笔,“你的情况我大致从你的亲属口中了解了一些。你知道心理学上有个说法,叫‘黑色生命力’。意指个体在经历极度痛苦后,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从中淬炼出一种更加坚韧、深邃的生命力量。”骆云策写了一些池佑安看不太懂的字后,抬眸看向对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古人说‘破而后立,晓喻新生’,在西方心理学称其为‘创伤后成长’。心不死,则道不生。”

池佑安听着对方的话,浅浅一笑,“呵,骆医生还真是博学。对遭受痛苦也能有这么专业的解释,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指尖无意识着腕表表盘,金属冷光在日光灯下流转,“那些被碾碎的尊严、被践踏的真心,到您这儿倒成了淬炼灵魂的坩埚。” 话音未落,她突然倾身向前,“这‘黑色生命力’可是掺了砒霜的,食之则万劫不复。”

骆云策笔尖悬在文件上方顿了顿,墨迹在纸面洇开成深色圆点。

他摘下金丝眼镜,用袖口慢条斯理擦拭镜片,镜片后的目光却愈发清亮:“池小姐觉得痛苦是砒霜?” 他将眼镜重新架上鼻梁,“那砒霜入药,亦能以毒攻毒呢。” 办公桌上的绿植叶片突然被风掀起,光影在两人脸上交错,“您推开诊室门的这一刻,不也是在寻找解药?”

池佑安闻言大笑,双手环胸向后靠去,“并非我自己甘愿来这,”说着,她看向门口,磨砂门紧紧关着,透过磨砂玻璃能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有人觉得我心里有病,带我来看医生。”

骆云策顺着池佑安看去的目光望向诊室门口,他双手交叠在案,问对方:“那你自己觉得自己有病吗?”

池佑安指尖叩击着扶手,发出有节奏的轻响,“有病?” 她歪着头,眼神像淬了冰的匕首,首首刺向骆云策,“这世上人人都病入膏肓,只不过有些人藏得好,有些人被当成异类。” 她忽然扯松颈间丝巾,露出锁骨处一道淡粉色疤痕,“比如他们觉得那个人,不该是我。”

骆云策的瞳孔微微收缩,却仍保持着从容的姿态。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笔记本,翻开空白页面,钢笔尖在纸面悬停:“所以你认为,是他们的错?”

“不,全世界都错了。” 池佑安猛地站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就像你此刻准备记录的那些诊断符号,不过是给我贴上‘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标签。” 她抓起桌上的水杯,冰水泼在墙面的弗洛伊德画像上,“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不过是资本豢养的‘心灵裱糊匠’!”

诊室陷入死寂,只有水渍顺着画像缓缓流淌。骆云策掏出手帕擦拭溅在袖口的水珠,声音依旧平静:“池小姐,真正的裱糊匠,是那些用谎言修补你伤口的人。” 他将笔记本推到她面前,“而我,只是提供一面镜子。”

池佑安盯着那本摊开的笔记本,突然抓起摔向墙面。

纸张在空中散开,像一群折翼的白鸟簌簌飘落。

“镜子?你以为我需要照见什么?” 她脖颈青筋微凸,锁骨处的疤痕在急促呼吸下泛着诡异的红,“照见另一个自己吗?我知道你们心理医生就喜欢整这些玄乎的说辞,我不需要。另外,多管闲事的人向来活不久。”

池佑安猛地拽开诊室门,冷气裹挟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门外,翟淙洧黑色风衣下摆扫过,墨镜后的目光像两道冰棱。“医生怎么说?” 他伸手要扶,却被池佑安狠狠甩开。

“说我没救了,建议送火葬场。” 池佑安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在走廊镜面墙前站定。她歪头整理被扯乱的丝巾,锁骨处的疤痕在冷光下泛着极其明显。

翟淙洧摘下墨镜,镜片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别闹,我托关系才约到骆云策。”

“什么关系啊,这么不靠谱。” 池佑安突然转身,指尖挑起翟淙洧的领带,“或者你替我躺到那张催眠椅上?体验一下,内心毫无隐私的全部暴露在一个陌生人之前。” 她松开领带,任由其歪斜地垂在笔挺的西装前,“我告诉过你,翟淙洧,我没有病。下次再敢找人架我来看病 ——” 她凑近他耳畔,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凉意,“你就可以提前退休了。”

翟淙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抬手想要触碰她的疤痕,却在半空僵住。

池佑安踩着 “咔嗒” 作响的高跟鞋远去,留下走廊尽头的骆云策倚在门框,钢笔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墨迹里晕开一句潦草的批注:对抗即防御,攻击性源于未被哀悼的丧失。

紧接着,他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温斯言,你找的人回来了,刚从我诊室离开』

不到一分钟,对方就回了消息:『她怎么样?』

骆云策答非所问:『和你手机屏保照片一样,大明星那挂的,确实好看』

温斯言:『你别答非所问』

骆云策:『我们有保密协议,对话内容不能告诉你』

温斯言:『她一个人去的吗?』

骆云策:『不是,有个男人和她一起。应该是她亲戚,我听她称呼那个人叫老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