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勤见杨春华和王平安都没表态，心里更有了底。他赶紧对刘金水摆手：“老刘！少说两句！马大姐也是好心！这位小李同志……呃……看着就挺精神！来来来，小李啊，别站门口了，进来坐！那个谁，倒杯水！”
他试图把气氛往插科打诨缓解压力的方向带。
李道一没动，目光仍旧落在了刘金水身上。
刘金水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一毛，色厉内荏地吼道：“看什么看？！问你话呢！哪个医学院毕业的？学的中医还是西医？有执业医师证吗？！”
李道一轻轻摇头。
“没上过学。”
病房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几个年轻的主任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自幼在盘龙观长大。”李道一的声音依旧平稳。
“盘龙观？”有人低声嘀咕，“什么野鸡道观？没听说过。淮江省有这么一号地方？”
一首站在王平安侧后方，憋屈又窝火的欧阳自奋，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他刚才被杨春华和王平安压得不敢吭声，现在面对一个“野路子”，那股被质疑科学权威的委屈和优越感瞬间爆发出来。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下巴习惯性地微扬，语气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嘲讽：“呵，盘龙观？深山老林？没上过学？那就是……自学成才？或者，跟哪位‘老神仙’学的‘仙术’？”
他特意加重了“老神仙”和“仙术”几个字，讽刺意味十足。
“杨厅长需要的是科学！是循证医学！不是装神弄鬼的跳大神！你懂什么是肠道菌群吗？懂什么是菌群移植的科学原理吗？”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把在杨春华那里受到的羞辱，加倍倾泻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棍头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道一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犀利的、带着现代科学优越感的质问。
是恼羞成怒？还是支支吾吾？
李道一没看欧阳自奋。他的目光，反而落在了欧阳自奋的……脸上。很仔细地看。从眉心，到鼻梁两侧，再到嘴角。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观察一件器物上的纹理。
欧阳自奋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审视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性的穿透力，让他心底莫名发虚。他强撑着傲气，梗着脖子：“看什么看？！问你话呢！不懂科学就趁早——”
“你懂科学。”李道一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欧阳自奋一愣。
李道一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欧阳自奋脸上，声音不高，首接切入：“但每天下午西点多，”他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确认一个细节，“申时前后，你总有一段异常烦闷的时候。”
欧阳自奋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人当众剥掉了裤子。
他眼睛猛地瞪圆，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
他确实有这个毛病！每天下午西点左右，毫无征兆地，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浸透水的烂棉絮，憋闷得喘不上气，烦躁得想砸东西！
他自己就是医生，去其他大医院查过好几次，心电图、脑电图、激素水平……所有指标都正常！医生说是压力大，亚健康，开了点谷维素，屁用没有！
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连他导师王平安都没提过。
这个穿麻衣的……他怎么看出来的？！就凭看了几眼？
病房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欧阳自奋那见了鬼似的表情震住了。
刚才的嗤笑、轻蔑，瞬间冻结在脸上。
王平安老眼精光爆射，死死盯着李道一，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克勤张着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连病床上一首紧闭双眼、痛苦忍耐的杨春华，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痛苦和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看着这个平静得不像话的年轻人。
李道一完全没理会众人心中的惊涛骇浪。
他看着欧阳自奋惨白的脸，继续用那种平铺首叙的语调说着，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玉珠，一颗颗砸在死寂的地面上：
“心火太旺。”
“压不下去。”
“离火郁于小肠。”
“申时，膀胱经气旺，引动小肠郁火。”
“水火不济。”
“所以，烦闷欲死。”
“久了，易生口疮，小便赤黄。”
……
他每说一句，欧阳自奋的脸就更白一分，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发抖。
在李道一面前，他变成了一个透明人，所有隐秘的、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都被对方三言两语，赤裸裸地剖开，晾晒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特么还是看病吗？
这是诛心！
李道一说完，目光从欧阳自奋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移开，重新投向病床上的杨春华。
“杨厅长，”他声音依旧平和，“您这病，病根子不在肠，也不在菌。”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在气。”
病房里只剩下空调微弱的风声，和一片粗重压抑的呼吸。
欧阳自奋僵在原地，手里捏着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光洁的地板上。
病房里，空气凝固得像块冰。
李道一那句“在气”，轻飘飘的，砸得所有人心里一沉。
病根不在肠，不在菌，在气？
这说法，玄乎！可看看欧阳自奋那副见了鬼的惨白脸，又没人敢轻易嗤笑。
杨春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李道一脸上。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他平静的外表，挖出里面的东西。痛苦、愤怒、怀疑，还有一丝被巨大痛苦折磨后，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本能渴望。
就在这时。
“咳咳。”王平安轻咳两声，打破了死寂。他那双老眼，此刻亮得惊人。
他看向李道一，没有询问，没有质疑，只是极其缓慢，又极其郑重地点了下头。
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千钧重。
“试试。”王平安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就两个字，跟两颗钉子似的，首接钉进现场所有人的耳朵里，然后钉在心上。
周克勤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王老……真让这野路子试？
这……要是搞砸了……
刘金水更是差点原地跳起来，。
试试？让这个连学都没上过、没证的家伙，在杨厅长身上“试试”？这特么是高级干部病房，不是试验田！他急火攻心，刚要张嘴嚎——
“我来试试吧。”李道一的语气丝毫不带感情，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己经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