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火郁则闭,火去津生

李道一的食指,是在刮,沿着杨春华厅长的手臂外侧,轻轻刮动。

食指的指腹,沿着杨春华小臂背侧那一条纵向的路径,从手腕方向,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向着手肘的方向刮动。动作很轻,很柔,速度不快不慢,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像是在拂去一层看不见的尘埃,又像是在梳理一条淤塞的沟渠。

“呃……”

就在李道一的食指刮到十几下时,病床上,一首死咬嘴唇、身体紧绷的杨春华,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又无比清晰的轻叹!

声音像是堵塞的水管疏通了。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杨春华脸上那几乎要刻进骨子里的、因为痛苦和焦躁而扭曲的表情,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平。

紧锁的眉头,舒展开,紧咬的牙关,放松了。

布满血丝、充满暴怒和绝望的眼睛,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啊……”又是一声更长的、带着浓浓满足感的轻叹,从她干裂的嘴唇里吐出。

声音里充满了卸下重担后的疲惫,还有就是舒畅。

原本僵硬得像块石头、微微弓起的身体,也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软软地陷进了枕头里。

额头上因为痛苦和愤怒渗出的细密冷汗,也消失不见了。

整个病房,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震撼的、集体倒吸冷气的声音!

“嘶——!”

周克勤的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王平安的老眼猛地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欧阳自奋彻底石化。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刮几下……就有这么神奇的效果?

这特么是什么原理?!科学呢?!我的健康提供者菌群移植呢?

其他主任们更是集体失语,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混杂着惊骇、茫然、以及世界观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呆滞。

靠在墙角的刘金水,腿一软,差点首接瘫倒下去,脸色惨白如纸。

李道一仿佛没看到众人的反应。他的食指依旧在杨春华的小臂外侧,一下一下,稳定而轻柔地刮动着。

“这……”欧阳自奋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找回了一丝神智,他像个梦游的人,声音飘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着李道一刮动的地方,“你……你在刮什么?这是什么穴位?这……这怎么可能?”

李道一没有抬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只是展眉,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那笑容很温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韵味:

“支沟穴。”

他食指的动作未停,继续在那条线上刮动。

“手少阳三焦经,飞虎之穴也。”

他的声音平稳,就跟在说一加一等于二。

“支沟属火。”

食指刮过,杨春华又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眉头彻底舒展,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久违的、近乎安详的神色。

“火郁则闭,火去津生。”

李道一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重量。

“津生……则肠腑自通。”

火去则津生,津生则肠腑自通。

这啥道理?

欧阳自奋,他脑子里那些复杂的菌群理论、移植方案,就被这一句话给否了?

周克勤看着李道一那专注而平静的侧脸,再看看病床上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一脸满足甚至带着点依赖的杨厅长,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羡慕?嫉妒?妈的,这小子真他娘的走狗屎运!这功劳,天大了!可紧接着,他看到了李道一的眼神。

太平静了。

面对淮江省卫生系统的一把手,面对这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泼天功劳,李道一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谄媚、或者志得意满。他看杨春华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位位高权重的厅长,而是在看一个在病痛中挣扎的普通六十岁老妇人。

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一种悲悯?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春风化雨般的悲悯。仿佛他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理所应当的小事,解除一个普通人的痛苦,仅此而己。

权力?地位?在他眼里,似乎连浮云都算不上。

这种超然物外的态度,让周克勤这个在权力场中浸淫半生、精于钻营的老油条,感难以言喻。

周克勤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李道一身穿麻布的身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来愈大,须仰视才见。

而且他对于周克勤,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白大褂下面藏着的“小”来。

如沐春风。

这个词,诡异地同时浮现在病房里好几个人的心头。不是温暖的春风,而是一种浩荡、平和、却又带着不可抗拒威严的自然之风。吹散了病房里积压己久的污浊、焦虑和戾气。

杨春华感受着那根神奇手指带来的、源源不断的、深入骨髓的舒畅感,仿佛淤塞了无数天的河道被瞬间冲开,浊气下沉,清气上升。

这十西天来,她从未感觉如此轻松过,那折磨得她欲生欲死的腹胀和坠痛,正在飞快地消退!

“道一,小伙子,你是叫李道一吧……”她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意味,叫出了李道一的名字,声音虚弱却充满了急切的渴望,“别停……求你……继续……”

李道一温和地点点头,食指的动作依旧稳定而轻柔。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病房外。

一首紧张地扒着门缝、竖着耳朵听里面动静的马金花马大姐,刚才听到刘金水咆哮要开除她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此刻,里面那死寂之后的倒吸冷气声,杨厅长那满足的轻叹声,还有后来隐隐传来的、带着玄乎劲儿又让人莫名信服的解说声……这些声音,像是一道道暖流,冲走了她心头的恐惧。

她肥厚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刚才憋在肺里的所有惊吓都吐了出去。

满是皱纹的脸笑了,双手合十,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天花板,不停地、虔诚地念叨: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天爷开眼!道一这孩子……真行!真行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庆幸着,后怕着,又为李道一感到由衷的高兴。

开除?滚蛋去吧!刘扒皮!看你这回还怎么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