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十多年前了。我的老师当时还是实习医生,有个小孩,刚一岁多,发烧严重,打了青霉素,小孩做过皮试,没问题,对青霉素不过敏,两针下去,退烧了,病也好了。”
“结果,打完了回去的路上,小孩妈妈抱着,一泡尿尿到他妈妈的腿上。这孩子的妈妈,青霉素严重过敏,也导致了喉头水肿,没来得及抢救,几分钟就喘不过气,和刚才那个吃海鲜的女孩一样。结果,窒息而死。”
“这都能死?”
一贯波澜不惊的李道一,也微微皱眉。
“是啊,比这还离奇的都有。”见李道一也有点惊讶,欧阳自奋忽然有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快活。
“还有个女孩,也差点挂了。当年学医,第一节课,老师就说过,谁对青霉素过敏,赶紧换专业,老天不让你干医生这行了。结果有个女同学太想当医生了,明知自己对青霉素严重后果过敏,不跟老师说。
“到了学习配制青霉素皮试溶液时,就闻了一下,急性严重过敏,一头栽倒在地。幸亏就在医学院里,抢救过来了。”
“嗯。”李道一淡淡的应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你老师说,有青霉素过敏,是老天不让干医生这行,说的不对。”
不等欧阳自奋反驳,他继续补充道:“不一定干西医。你们西医确实离不开青霉素。但中医也是医生,我们道医,也是医生。干中医,或者干道医,有没有青霉素,无所谓。”
欧阳自奋本来想反驳,但李道一说的确实有道理。
别的不说,这阵子,他亲眼目睹,李道一略施小计,就妙手回春的病例,还少吗?
包括他自己的那个怪病,每天下午西点准时的心烦意乱,这几天拿李道一开的方子,就那个一共加起来不到一块钱的“甘麦大枣汤”当水喝,己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事实面前,哑口无言。
“病从口入。”李道一继续说道,“那个女孩,希望今天这件事后,能管住自己的嘴,别为了一口海鲜,就送了命。”
他说着,轻轻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像是不看好那个女孩将来的命运。
“要是——你当时在那女孩的包里,没找到特效过敏药,你打算怎么办?”
欧阳自奋迟疑地问道。
“很好解决。那是海鲜摊,烧烤串的地方,随便找把刀,临时喉管切开术,你是西医,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欧阳自奋提高了嗓门,“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道医,不讲门户之见,天地万物,随后应化,都是治病救人的办法。”
欧阳自奋点了点头。
李道一说的没错,在那个场合,如果没找到特效药,那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临时应对的喉管切开,保证病人能活下去再说。
不过海鲜摊烧烤串的刀子,病人一定会伤口感染的。
伤口感染是好事,只有活人,才会感染。
急性喉头水肿,病人完全无法呼吸,顶多两三分钟,一定会死。
今天这女孩运气真好啊,遇到了李道一……嗯,还有他欧阳自奋。
……
李道一没有回应,脚步未停,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朦胧的江面上。城市的灯火倒映在黑色的江水中,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欧阳自奋也不再说话,只是跟着走。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在江边步道昏黄的路灯下拉长又缩短。喧嚣的夜市声被江风吹散,只剩下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走了几步,欧阳自奋想起李道一刚说的“病从口入”,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他本来觉得有点饿,想去烧烤摊吃几个串,再想想李道一说过,夜宵不是好东西,这顿烧烤,就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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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过“道一斋”那扇擦得锃亮的木格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诊所不大,甚至可以说简陋。一桌,两椅,一个靠墙的药柜占据了大部分空间。药柜是深沉的檀木色,上面一个个小抽屉贴着泛黄的标签,写着诸如“丹参”、“当归”、“柴胡”之类的名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混合着草木清香的药味,闻着让人心神安定。
李道一坐在那张同样有些年头的桌子后面,面前摊开一本线装的《黄帝内经》。纸页泛黄,墨迹古朴。他看得专注,手指偶尔在书页上轻轻划过,像在触摸历史的脉络。阳光落在他半垂的眼睑上,神情宁静得不像身处喧嚣都市,倒像是在深山古观中打坐。
笃笃笃。
敲门声很轻,带着点犹豫。
李道一没抬头,声音平稳:“请进。”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先探进来的是一个小脑袋,扎着精神的马尾辫。是刘夏,人民医院那个总容易脸红的小护士。她今天没穿护士服,穿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更显得年纪小。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年纪和刘夏相仿,穿着时髦的连衣裙,脸上却带着明显的愁绪,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她脸颊和鼻梁附近散布的几块淡黄色斑痕。
“李、李大夫…”刘夏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她拉着身后的女孩进来,飞快地关上门,好像生怕被谁看见。她的脸颊己经飞起两团红晕,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刘夏?”李道一这才合上书,抬眼看向她,嘴角浮起一丝温和的笑意,“有事?”
“是…是的。”刘夏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语速飞快,“李大夫,我…我带我朋友来看病。她…她脸上长东西了。”她说完,又赶紧补充,声音更低,带着点不好意思,“那个…诊所地址…我是…我是听行政科的小丽说的…周院长让行政科给您安排的嘛…我…我就是好奇打听了一下…不是故意要…要…”
她越说越小声,头也垂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道一看着她窘迫的样子,轻轻笑出了声。那笑声很干净,没什么嘲弄的意思,反而像清泉流过山石。
“刘夏,不用紧张。”他指了指桌前的两把空椅子,“坐下说。我这诊所开着门,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地址又不是什么机密,你们能找到,我很高兴。”
他的态度平和自然,像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刘夏大部分的局促。刘夏松了口气,拉着还有些迟疑的朋友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