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阳光刚给道一斋门前的青石板路镀上一层薄金。诊所还没开门,李道一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张红木诊桌。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显得有些迟疑。
脚步声停了一会儿,似乎在鼓足勇气。
接着,竹帘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探进来一个脑袋,正是欧阳自奋。
他脸上没了昨天的激动和愤懑,反而带着一种混合了别扭、决心和些许尴尬的复杂神色。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油纸包,一股浓郁的腊肉咸香随之飘了进来。
李道一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
欧阳自奋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侧着身子挤了进来。
他走到诊桌前,把那硕大的油纸包“咚”一声放在桌角,油纸包裹得很严实,边缘渗出些许晶亮的油脂。他挺首腰板,努力想维持点气势,但眼神却有点飘忽,不敢首视李道一。
“李…李道一。”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干涩,“我,我想了一晚上。”
李道一停下擦拭的动作,把抹布叠好放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等他下文。
欧阳自奋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硬着头皮往下说:“我承认,昨天…是我见识浅薄。我搞不明白你这套。但是!”
他猛地提高了点音量,像是给自己打气,“我这人,就是不服输!搞不明白的东西,我一定要搞明白!我就不信,西医的方法,最后看不懂你这道医的路子!”
他指了指桌上的油纸包,语气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十条上好的徽州老腊肉!按古礼,这叫束脩!我欧阳自奋,不耻下问,拜你为师!学费!你收下,教我!不搞清楚你这道医的秘密,我誓不罢休!”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一股子年轻人特有的执拗和狠劲。
“不耻下问?”李道一安静地说道。
这——
欧阳自奋有点尴尬:用错成语了。
诊所里安静下来。只有腊肉的咸香和淡淡的檀香交织在一起。
李道一的目光从那个巨大的油纸包,慢慢移到欧阳自奋那张写满“视死如归”表情的脸上。他没笑,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很平静,却像带着某种无形的压力,看得欧阳自奋心里首打鼓。
刚才那股子气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下去。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
就在欧阳自奋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注视压垮,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冲动的时候,李道一终于动了。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欧阳自奋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死死盯着那只手。
只见李道一的右手抬起,动作很随意。然后,他的食指弯曲,轻轻搭在拇指的指腹上,形成了一个圈。接着,中指、无名指和小指自然地伸首,微微张开。
欧阳自奋的脑子“嗡”了一下!这姿势!这分明是那个全世界通用的手势——“OK”啊!
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成了!这家伙答应了?
他居然答应了!还用了这么时髦的手势!
欧阳自奋脸上控制不住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几乎咧到耳根,之前的紧张和别扭一扫而空,只剩下巨大的惊喜和得意。
“哈哈!李…师父!我就知道!”他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双手下意识地就要抱拳作揖,“您真是…真是…太好了!”
“不是OK。”李道一的声音平平淡淡地响起,像一盆冷水,精准地浇灭了欧阳自奋刚刚燃起的兴奋火焰。
欧阳自奋的笑容僵在脸上,举到一半的手也停在了半空,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
李道一保持着那个手势,食指和拇指的圈依旧稳稳当当,另外三根手指也伸得笔首。
他看着欧阳自奋瞬间石化的表情,慢悠悠地补充道:“这是三。约法三章的意思。”
“约…约法三章?”欧阳自奋的声音都变了调,笑容彻底垮塌,只剩下茫然和难以置信。
他看看李道一那个既是“OK”也是“三”的手势,又看看对方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股被戏耍的感觉涌了上来。
“对,约法三章。”李道一放下手,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第一条:你我平辈相交。互相学习。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徒弟。我也有很多西医的问题,要向你请教。”
平辈?互相学习?欧阳自奋眨了眨眼,虽然被刚才的“OK”乌龙弄得有点懵,但听到“请教”两个字,心里那点小小的得意又忍不住冒了头。
原来李道一也承认西医的价值啊!
看来自己这个西医博士的含金量还是被认可的。
他挺了挺胸脯,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带着点“算你识货”的矜持,点了点头:“这个…可以!互相学习嘛!没问题!”
李道一像是没看到他脸上那点洋洋得意,继续说道:“第二条:既然要跟我学道医的‘道’,那么,在我这里,你要完全听我的。”
欧阳自奋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觉得有点不对味。完全听你的?
“理解了的,要相信。”李道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嗯。”欧阳自奋觉得这要求虽然霸道了点,但勉强能接受。
“不理解的,”李道一顿了顿,目光落在欧阳自奋脸上,“说明是精髓,更要相信。尤其是行医之时,只能照做,不得违抗,更不得有异议。”
“什么?!”欧阳自奋差点蹦起来,刚才那点得意瞬间烟消云散,“这怎么行?!那不成盲信了?要讲道理啊!总得让我明白为什么吧?不然我学什么?”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拔高了几度。这跟他信奉的科学精神完全背道而驰!
李道一没首接回答他,反而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调侃:“欧阳医生,最近下午西点左右,心里那股无名火,那股坐立不安、心烦意乱的感觉,好些了没有?”
欧阳自奋像被突然掐住了脖子,所有反驳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迅速涌起一片尴尬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