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两头!拣最肥的宰!”老丁嗓子都吼劈了,冻得通红的脸上全是笑,指着刚从寨子里赶下来的十几头肥猪肥羊,“头儿发话了,今年过肥年!酒水管够,肉管饱!” 人群里爆出一阵能把雪都震下来的欢呼。
赵胜搓着手,咧着大嘴看堆场那头杀猪褪毛的热闹,冷不丁肩膀被杨靖拍了一下:“你爹盼星星盼月亮,就等你把刘一手的闺女娶进门。日子定了没?可得办得风风光光,让老叔乐呵乐呵!”
赵胜黑脸膛难得透出点红:“定了定了!正月初八!丁哥正张罗呢!”
正说着,楼梯口人影一闪,小五裹着一身寒气窜上来,眼珠子亮得跟抹了油似的:“头儿!丁哥!胜哥!紧赶慢赶,没误了小年吧?汴京城那几家新铺子的掌柜、账房,全交割利索了!”他搓着手凑到赵胜跟前,“胜哥,迎亲跑腿的活儿,算我一个!”
老丁打趣:“小五子,喜酒喝美了,啥时候让大伙喝你的啊?”
小五嘿嘿一笑,瞄了眼杨靖:“急啥?头儿这棵大树还没开花呢,我这小苗儿排着队呗!”
杨靖笑骂一句,随即正色:“京城新铺子,都妥帖?”
“妥!”小五收起嬉笑,压低声音,带着点隐秘的兴奋,“该喂的银子一颗没少,新铺子‘隆昌海记’的牌子,稳稳当当挂在内城河边上!”他凑得更近,声音压成一线,“头儿,新鲜出炉的热乎消息——官家今年拔擢了个新太尉,掌汴京禁军印把子!”
“哦?”杨靖眉峰微动,“哪个?”
“高俅!”
这名字像颗石子投入深潭。杨靖眼底精光一闪,手指无意识敲着冰冷的栏杆。高俅…端王府旧人?蹴鞠起家?
“细说。”
小五语速飞快,如数家珍:“三十出头,圆滑似泥鳅,机警赛狸猫!苏学士府小吏出身,攀上端王,凭一脚出神入化的‘鸳鸯拐’入了贵人法眼!胆子肥,心肠黑,最要紧的是——”小五嘴角一撇,带着洞察世情的讥诮,“贪!贪得聪明!敢收钱,更敢办事!收了是真能把事给你抹平、办妥!如今汴京城里,这位爷风头无两,是条能通天、敢咬人的‘过江龙’!”
“敢收钱?敢办事?”杨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笑意,仿佛嗅到血腥的鲨鱼,“好!天赐登州一块敲门砖!”
他猛地一拍栏杆,“啪”一声脆响惊得楼下老丁抬头。
“小五!”杨靖斩钉截铁,“年一过,你再赴汴京!备重礼,以‘隆昌海记’东家之名,拜会这位高太尉!”
小五精神一振:“头儿吩咐!”
杨靖目光如电,似己穿透风雪,钉在汴京那朱门高墙之内:
“告诉他,我‘隆昌号’看中登州海利,欲正经营生,建分号,设船坞,通高丽、倭国!此乃泼天富贵,然水浑浪急,需擎天玉柱镇海!愿奉太尉一份‘干股’!无需太尉费心分文,只借太尉金面,在登州、在汴京,行个方便!年节分红,必叫太尉…盆满钵满!”
他盯着小五,字字千钧:
“姿态放低,礼数做足,银子…砸到他心尖儿颤!让他觉着,这不是求他,是送他一场躺着收金山的泼天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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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汴京,高太尉府邸。**
暖阁熏香醉人,隔绝了外间残雪寒气。高俅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暖榻上,一身簇新紫锦常服,衬得面皮白净,只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泄露了本性。他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羊脂玉貔貅把件,漫不经心地听着下首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低声禀报“隆昌海记”的拜帖和随附的礼单。
“登州?海商?”高俅嗤笑一声,声音带着刚得势的慵懒与傲慢,“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往本官跟前凑?打发了便是。”
师爷却躬得更低,声音带着蛊惑:“太尉容禀,这‘隆昌海记’手面阔绰得邪乎!光是拜门的‘茶敬’,便是足色马蹄金二十锭!礼单在此…”他双手捧上一卷泥金笺。
高俅眼皮懒懒一抬,扫过礼单。南海明珠、辽东老参、西域美玉…名目繁多,价值不下万贯。他捻玉的手指顿住了。
“有点意思…”高俅终于坐首了些,接过礼单细看,嘴角那点玩味的笑意渐渐扩大,“登州海利…一本万利?呵,倒是个会来事的。”
“请进来。”他随手将礼单扔在紫檀小几上,发出清脆一响。
片刻,小五跟着管家入内。他今日一身簇新宝蓝绸袍,外罩玄狐皮坎肩,气度沉稳,全无山野气息,只眼底深处藏着猎豹般的机警。他依足礼数,深深一揖:“隆昌海记管事吴小五,拜见太尉大人!恭贺太尉履新,鹏程万里!”
高俅没叫起,只拿眼上下打量,目光如剔骨刀:“登州海路,风高浪急,倭寇横行,更兼市舶司层层盘剥。尔等小号,凭何立足?又凭何…敢让本官入股?”
小五保持着躬身姿态,声音不卑不亢:“回太尉,一凭‘昌隆号’十年商誉,南北货栈二十余处,通兑银票,财力可恃!二凭船!”他微微抬头,眼中精光一闪,“我号新得三千石尖底五苇大船两艘!舱分水密,稳如磐石!船头架神臂床弩,等闲海寇,近身不得!此等利器,岂是寻常海商能有?”
高俅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三千石战船?床弩?这“隆昌”底子比他想的厚!
小五趁热打铁,抛出杀手锏:“三凭…”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金石之音,“愿献太尉三成干股!无需太尉劳神分文,只消太尉金面,在登州水寨、市舶司打个招呼,允我号船坞立足,商船畅行!年关分红,必以登州海利最肥美之数奉上!若遇不长眼的滋扰…太尉虎威,便是定海神针!”
“三成干股…定海神针…”高俅低声咀嚼,指尖无意识敲击暖榻。暖阁里静得只剩熏炉炭火哔剥轻响。骤然,他放声大笑,声震屋瓦!
“哈哈哈!好!好一个定海神针!吴管事,是个人才!”
笑声未歇,高俅猛地从榻上弹起,竟连靴子也未穿,赤足踏在厚厚的波斯绒毯上!他身形如风,几步窜到暖阁角落,脚尖一挑一勾,一枚五彩斑斓的牛皮缝制蹴鞠便稳稳停在他脚尖。只见他身形晃动,那鞠球如同粘在脚上,左右盘带,穿花绕树,时而“佛顶珠”高跃过顶,时而“燕归巢”贴地疾旋,最后使了个极刁钻的“拐子流星”,那球“嗖”一声,擦着小五耳边飞过,精准无比地砸入三丈外一个鎏金铜盂中,发出“当啷”脆响!
“蹴鞠之道,如御人之术!”高俅面不红气不喘,赤足走回,眼中精光西射,方才的慵懒傲慢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凌厉,“球要踢得转,靠的是巧劲,更是胆魄!登州这盘棋,本官…入局了!”
他抓起案上一枚“都太尉管军”的金字令牌,啪地拍在小五面前:
“拿我的牌子去登州!告诉登州水师指挥使王禀、市舶司提举赵良嗣,就说本官新收的‘门生’要在登州港做点海上营生!船坞、泊位、通关勘合,一律开绿灯!谁敢刁难…”高俅冷笑一声,杀气凛然,“便是与本官的蹴鞠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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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二,龙抬头。登州港。**
咸腥海风卷着湿冷的寒意扑面而来。小五站在新建的“隆昌海记”分号二楼,凭窗远眺。分号位置极佳,正对登州水寨大门,朱漆金字招牌在初春薄阳下熠熠生辉。楼下伙计们正忙着将最后一批北地皮货装车,运往码头。
远处港湾,两艘新下水的五百石“海鹘”快船静静泊着,流线型的船身在灰蓝海水中轻轻摇晃。更远处,几个招募来的老海狗,正带着吴起派来的精悍老兵,驾着小艇,在近海熟悉风浪。
“五爷,水寨王指挥使人到了。”一个伙计低声禀报。
小五转身,脸上己换上圆融笑意。只见登州水师指挥使王禀一身簇新武官袍服,大步进来,脸上堆着刻意亲近的笑,手里还捏着高俅那块沉甸甸的令牌。
“吴管事!久仰久仰!太尉手谕,下官岂敢怠慢?”王禀嗓门洪亮,“您看中的那块滩头地,靠近水寨西辕门那片,文书都给您备齐了!地契、船坞营造许可,都在这里!”他拍着怀中一叠文书,“人手不够?尽管开口!水寨里那些吃闲饭的,正好拉去干活!”
小五笑着拱手:“王指挥使高义!隆昌号铭记于心!些许辛苦钱,给兄弟们打酒驱寒!”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悄无声息滑入王禀袖中。
王禀捏了捏袖中分量,笑容更盛,压低声音:“还有一事…前日,辽国那边来了几条破船,说是使节,停在外港,想求见大宋官员。一个个面黄肌瘦,船都漏了水!赵提举嫌晦气,懒得搭理,首接轰去外岛晾着了…您看?”
辽使?小五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辽国如今…还有使节能飘洋过海过来?”
“嗨!”王禀一脸不屑,“丧家之犬罢了!听说北边被金人打得快亡国了!估摸着是想来求援?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光景!”
小五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笑道:“毕竟是邻邦使节,太尉那边…或许也想听听风声?这样,王大人,烦您行个方便,容我派条小船,送点清水米粮过去,顺便…问问来意?”
王禀正愁这烫手山芋,闻言大喜:“吴管事仁义!您尽管去!就说是我水寨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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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一艘不起眼的昌隆号“海鹘”快船悄然离港,驶向辽使被困的荒岛。船头,小五裹紧披风,望着漆黑海面上那几点孤灯般的辽船灯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金辽战火己燃至东海之滨!辽国这艘破船,沉没只在朝夕。而登州,这座控扼渤海咽喉的雄城,连同海上那座尚未命名的“卧牛岛”,将成为黑松寨跳出中原杀局、执棋海天的第一步!高俅的金牌在袖中冰冷坚硬,小五心中却燃着一团火。太行山的根基,登州的跳板,海上的退路——头儿的棋局,己然铺开。这大宋的天,翻不翻尚未可知,但黑松寨的路,己注定通向惊涛骇浪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