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辞别了梁山泊一众好汉,起航扬帆,径回登州。
路上,小五便凑上前来,低声问道:“头儿,您看宋头领他们…真能下决心跟咱们一块儿下山吗?”声音里带着几分犹疑。
杨靖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目光投向远方层叠的山峦:“哈哈,你们说呢?”他语气笃定,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他们…还有别的路可走么?就算他宋公明心里头还存着招安归顺那点念想,他那帮快意恩仇、血性冲天的弟兄们,怕是也由不得他了。”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不急,再等等看。这等改换门庭的大事,总要给他们些时日,容他们自己把那股子心气捋顺了。”
话锋一转,杨靖眼神陡然锐利起来:“汴京那边,那些落难的学子,可都弄回来了?”
“正要禀报头儿,”亲随忙躬身回答,“昨日后半夜悄悄送到的。唉,那些有门路、有靠山的,早早便使了银子从大牢里捞出去了。剩下的这三十来个,都是些没根脚的寒门子弟,在里头…可是遭了大罪!”他脸上露出不忍,“狱卒下手忒黑,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没一块好肉。有好几个伤得极重,气息奄奄,怕是…怕是挺不过这几天了。丁大哥(丁志文)己火速安排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过去,用了顶好的伤药,全力救治。只是…这帮喝人血的狱卒,下手太狠,进去的人,骨头缝里的油都要被他们榨出二两来!”他愤愤地啐了一口。
旁边另一个年轻的亲兵有些不解,小声嘀咕:“头儿,恕小的愚钝。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咱们费这么大力气,花恁多银子捞出来作甚?战场上又不能提刀砍人。”
杨靖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厅堂,望向更远的未来:“你啊,眼光要放长远些。打天下,守江山,光靠刀枪可不行。做事,归根结底得*有人*!这些读书人,胸中藏着锦绣,笔下能定乾坤。用好了,他们的舌剑唇枪、运筹帷幄,比得上千军万马!那是人心,是道义,是将来治理地方的根基!”
正说着,门外一阵喧哗,有人高声通报:“头儿!呼延将军到了!”
“哦?!”杨靖剑眉一挑,颇感意外。他整了整衣袍,大步迎出。
只见呼延庆满面春风,龙行虎步而来,人未至,声先到:“哈哈!杨老弟,恭喜!恭喜啊!”他抱拳拱手,声音洪亮,震得梁上微尘簌簌。
杨靖连忙抱拳还礼:“见过呼延将军。将军,这…何喜之有啊?”他心中虽有猜测,面上却不动声色。
呼延庆笑容更盛,重重拍了拍杨靖的肩膀:“老弟,莫要装糊涂了!上次登州城陷于倭寇之手,朝廷震怒,险些要治守土不力的重罪!幸得老弟你临危受命,率领昌隆武卫的弟兄们浴血拼杀,力挽狂澜,才解了登州之围,救了满城百姓于水火!高俅高太尉深为嘉许,亲自在官家面前为你请功!这不,圣旨马上就到!老弟,你这可是要青云首上了!”
话音刚落,仿佛印证呼延庆之言,府衙门外骤然响起一阵更大的喧闹,紧接着便是尖锐的唱名声:“圣——旨——到!昌隆武卫指挥使杨靖,接——旨——!”
厅内众人皆是一凛。呼延庆反应极快,忙低声提醒杨靖:“快!摆香案!”他见杨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旨意定住了身形,又赶紧对一旁的丁志文使了个眼色。
丁志文何等机敏,一边向呼延庆投去感激询问的目光,一边己连声吩咐下去:“快!快设香案!清水净手!都肃静!”一时间,府衙内忙而不乱,众人屏息凝神,动作麻利地将香案、蒲团等物备齐。杨靖深吸一口气,整肃衣冠,在香案前撩袍跪倒,身后呼延庆、丁志文及一众亲随、军士也齐刷刷跪了一片。
只见一名身着绯色宫装、面白无须的太监,在数名小黄门和军士的簇拥下,昂然而入,手中高擎一卷明黄锦缎。他目光扫过跪伏的众人,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那特有的、带着京韵的尖细嗓音高声宣读:
> **奉天承运皇帝 制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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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下:**朕绍膺骏命,统御万方。东海之滨,国门所系;登莱重镇,锁钥攸关。近闻岛夷跳梁,寇掠州邑,焚渔舍而戮黎庶,掠仓廪而污疆土。朕每闻警讯,夙夜忧劳。
>
> 尔昌隆武卫指挥使杨靖,夙怀忠勇,深谙韬钤。统率貔貅之师,奋扬鹰鹯之伐。临危受命,亲冒矢石于惊涛;戮力同心,尽歼枭獍于海澨。斩首千五百级,焚舟廿余艘,使倭氛荡涤,澄波复靖。功垂社稷,勋著屏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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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特晋尔为**镇海将军**(正西品武阶),锡以明威将军勋阶,兼领权知登州军州事。所部昌隆武卫,赐号“镇海军”,永彰威烈。仍赐银五百两、绢三百匹,以犒三军。
>
> 於戏!鲸鲵虽殄,戒备宜严。尔其整饬楼船,抚恤士卒,固我东陲,永清瀚海。钦哉!
>
> **政和七年九月十五日**
> (中书省奉敕用宝:**书诏之宝**)
圣旨宣读完毕,厅堂内一片寂静,只有那庄严肃穆的余音似乎还在梁柱间萦绕。
杨靖抬起头,声音沉稳洪亮:“臣杨靖,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双手高举,恭敬地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缓缓起身。
“有劳公公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杨靖转向宣旨太监,脸上己换上得体的笑容,“略备薄酒,还请公公赏光,稍作歇息。”
一旁的老丁(丁志文)早己会意,笑容可掬地凑上前,动作行云流水,一张簇新的、面额两百贯的银票便不着痕迹地滑入了太监宽大的袖袍之中,仿佛只是拂了拂灰尘。
那太监脸上瞬间绽开菊花般的笑容,尖声道:“哎哟,杨将军太客气了!恭喜将军,贺喜将军!咱家还要赶回宫里向官家复命,就不叨扰将军了。将军前程远大,好自为之!”说罢,也不多留,带着一干小太监,在丁志文的殷勤相送下,转身离去。
太监一走,厅堂内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呼延庆率先上前,用力握住杨靖的手臂:“恭喜杨将军!镇海将军,实至名归!”众人也纷纷围拢过来,道贺之声不绝于耳:“恭喜将军高升!”“镇海军!好名号!”“将军威武!”
杨靖面带微笑,一一回应着众人的恭贺,目光扫过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又掠过厅堂外晴朗的天空。喧嚣之中,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心绪悄然掠过心头。他想起当年在北地边关浴血厮杀,带着累累军功回乡,所求不过是谋个安身立命的小吏之职,却处处碰壁,受尽冷眼。而今日,这赵官家的一道旨意,竟是如此“慷慨大方”——正西品的将军印信,权知一州军政的要职,还有那御笔亲封的“镇海军”名号……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宠”,沉甸甸地压在手上,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
他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心中默念:
> **“想我当年北地回乡,一身军功只求个区区小吏而不得,受尽白眼。然今日,这赵官家的封赏,倒真是好生大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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