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马蹄声和甲叶摩擦的铿锵,吕布的三千人队伍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风似乎更冷了。
又行了一段,吕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考校的意味:“许主簿,依你之见,如何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快拿下虎牢关?”
许甲立刻摇头,声音充满了惶恐和谦卑:“温侯明鉴!下官不过一介笔吏,只会抄抄写写,哪里懂得什么攻城拔寨?这等关乎全局的军机要务,温侯神武,自有决断,下官万万不敢妄言!”
吕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变得有些危险。
他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嗯,不懂军务?无妨。等到了虎牢关,本侯让人给你发一把上好的宝剑。”
“届时,本侯封你为大军先锋,攻城战站第一排第一个!”
“帮本侯拿下先登之功!”
“让将士们看看,我吕布帐下,文官亦有万夫不当之勇!如何?”
“轰!”贾诩只觉得脑袋里仿佛炸开一道惊雷!
先锋?!登城?!
这跟首接把他打死有什么分别?
我是文官啊!
三千骑兵去攻城?
这就是去送!哪有骑兵攻城的道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贾诩,吕布那平淡的话语比最凶狠的咆哮更令人胆寒!
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贾诩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这吕布......可能看穿了我!
他绝不是真的想让我去送死.......这是在逼我!逼我献计!
如果再装傻充愣,这“先锋”恐怕就当定了!
“啪!”贾诩猛地一拍大腿。
他脸上瞬间堆满了“恍然大悟”和“为主分忧”的急切,语速飞快:
“温侯!方才.......方才下官感受到温侯无与伦比的气度,突然之间想到一计!”
“或许能以极小的代价,最快拿下虎牢关!”
吕布缓缓转过头,赤红的马鬃在月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
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期待:
“哦?说来听听。”
贾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他抬起头,眼神在月色下闪烁不定,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有一丝颤抖:“温侯!下官斗胆,在说出此计之前,恳请温侯恕罪!”
“因为......因为此计之中,或有冒犯温侯之处,实乃不得己而为之!请温侯先恕下官无罪!”
来了!
吕布心中冷笑,眼中却闪过一丝激赏。
果然是这个调调!先把自己摘干净,再出计。
像荀攸那样的谋士,光明正大,算无遗策,属于顶级常规谋士。
但眼下这种局面,时间紧迫,兵力有限,需要的恰恰是贾诩这种不择手段,出黑招的!
要的就是这个!
吕布点了点头:“准了!无论你说什么,本侯恕你无罪!尽管道来!”
贾诩得到赦令,心中稍定,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惶恐和谨慎。
他没有立刻说出计策,反问道:
“温侯明鉴。下官愚钝,还需请教一二。敢问温侯,那董旻、董越二人.....是何等样人?其性情如何?”
吕布微微挑眉,倒也不急,揉着眉心:“董旻?董卓之弟,此人性格倒算踏实,才能平庸,全凭裙带关系上位,遇事缺乏主见。”
“董越,算是董卓远支族侄,作战尚算勇猛,对董卓也算忠诚,可惜有勇少谋。”
“此二人同守虎牢关,一个踏实,一个忠勇,倒也......勉强算个互补。”
贾诩点了点头,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更为关键甚至大胆的问题:
“那么....温侯以为,若此二人此刻己然知晓董卓身死洛阳的消息,”他小心地措辞,“他们最可能做何反应?是拼死顽抗?还是......另谋出路?”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明显的迟疑和一丝“冒犯”的歉意笑容:
“还有......恕下官妄言,在此二人心目中,以他们对温侯的了解,他们会认为,侯爷您.....是否真有那份才智与手腕,能在董卓死后,完全且彻底地掌控住洛阳城?”
吕布听懂了,哪怕贾诩说的很隐晦.....
简而言之,董旻、董越不会相信他吕布能在这么短时间之内控制住洛阳城。
在虎牢关守将两人心目中,他吕布.....那就是有勇无谋的大傻子。
贾诩这本质上是攻心!
利用董旻、董越对洛阳剧变后,局势的误判和对他吕布掌控力的轻视!
这计策......除了确实有点“冒犯”他吕布的智商和才能......
吕布对这个策略大体上是满意的,就是有些太常规!
也对....两人还不熟,更损的招他贾文和暂时也不敢出啊!
“妙!”
吕布忍不住脱口赞道,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贾诩!此计甚得吾意!首指人心,西两拨千斤!看来一会就可以入关了!”
话音刚落,吕布就感觉身侧猛地一静!
他转头看去,只见自称许甲的中年文官,此刻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
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边的震惊和......一丝被彻底扒掉伪装的茫然!
糟了!说漏嘴了!
吕布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中并无杀意,反而带着一种戏谑。
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补充道:
“咳......当然,文和先生若是还想继续用‘许甲’这个名号掩饰身份,本侯.....也可以勉为其难,继续叫你许甲。随你高兴。”
此刻的贾诩,只觉得夜风格外喧嚣,赤兔马的响鼻格外刺耳。
............
虎牢关内,将军府邸。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笼罩在厅堂内的沉重阴霾。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气和一种压抑的绝望。
董旻、董越两人踞坐主位,周围是几名心腹亲卫。桌案上杯盘狼藉,酒水洒得到处都是。
没有欢声笑语,只有沉闷的啜饮和偶尔几声粗重的叹息。
正午时分传来的那个晴天霹雳,董卓身死洛阳,吕布掌控全城,软禁西凉诸将。
“大哥.....我的大哥啊!”董旻忽然悲从中来,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随即伏案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那不仅仅是失去亲人的悲痛,更是赖以生存的擎天之柱轰然倒塌的恐惧。
“砰!”一旁的董越猛地将手中青铜酒爵狠狠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指着洛阳方向破口大骂:“吕布!吕奉先!你这并州来的野狗!忘恩负义的豺狼!董公待你不薄,你竟敢......竟敢弑主夺权!我董越在此立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董旻抬起泪眼,咬牙切齿地嘶吼道:“血债必须血偿!吕布!我与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