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侯爷虎牢关前一战,神鬼皆惊!一戟挥出,天崩地裂!最少也得斩了三十万反贼!”一个挑着货担的脚夫大声附和。
“三十万?我看一百万都打不住!你没听那些传令兵说嘛,‘一戟能挡百万师’!那就是实打实的一百万人头!”另一个行商模样的人言之凿凿。
“对!没错!侯爷那是天神下凡!斩个三五十万反贼还不是跟割草似的?”
“这人说的这么少,肯定是关东那边派来的细作!故意贬低侯爷威名!”
“对!细作!抓起来送官!”
群情激愤,小小的茶铺瞬间炸开了锅。矛头首指角落里的吕布。
店家脸上的殷勤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愠怒和鄙夷。
他一把抄起刚刚给吕布续满茶水的粗陶碗,连碗带水“哐当”一声重重地收了回去,茶水溅了一桌。
“不做你生意了!”店家气呼呼地瞪着吕布,“要不是侯爷在虎牢关挡住了那些反贼,咱这小店早关门了,我也得拖家带口逃难去!往来的商贩、传令兵,哪个不说侯爷一戟斩敌数十万?就没听过低于三十万的!怎么偏就你,说三个?”
你特么.......
吕布彻底愣住了。
斗笠下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错愕到荒谬,再到一丝哭笑不得的憋屈。
他.......他本人......居然被一群崇拜自己的老百姓指着鼻子骂诋毁自己?
还特么要报官抓自己?
这找谁说理去?!
看着眼前一张张激愤的、深信不疑的脸,吕布深吸一口气。
都是些无知百姓,满腔朴素的崇拜,跟他们较真?
亮明身份?那才是真蠢。
他强压住那股荒谬感,试图用“事实”说服他们:
“诸位,诸位稍安勿躁。三十万,那是关东联军的总兵力。一百万,是当时传令兵念的诗句‘一戟能挡百万师’,说的是吕布神威震慑敌军,非实指斩杀之数。吕布阵前只斩三将,便吓得关东联军不敢再战,这才是真本事,比那虚数........”
“胡说八道!”店家根本听不进去,气得胡子都在抖,“什么诗?什么总兵力?咱没听过!咱就知道侯爷一戟下去,人头滚滚!你这人,满嘴胡言乱语,定是细作无疑!二狗子!快去村里喊里正和巡街的官差来!把这诋毁侯爷的奸细抓起来!”
眼看着那叫二狗子的半大孩子真要跑出去,吕布一阵头疼。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何况他这“兵”遇到的是被神话光环迷住眼的狂热“秀才”。
他无奈地抬手,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陈述的语气:
“好好好!诸位!诸位听我说!忠勇侯吕布,那是英俊潇洒,霸气无双!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乃是当世第一等的英雄豪杰!至于到底斩了多少......”
吕布顿了顿,看着众人瞪圆的眼睛,纵使他脸皮足够厚,也在这时候脸红了,他含糊地大手一挥,“那必定是惊天地泣鬼神,惊为天人!总之,忠勇侯吕布神威盖世,天下无敌!咱们只管敬仰便是,何须纠结那区区数字?”
这番话,尤其是“惊为天人”这西个字,显然搔到了店家和其他茶客的痒处。
店家脸上的怒容稍收,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吕布,似乎觉得这人总算说了句人话。
他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把那粗陶碗又“哐”地放回吕布面前,恶狠狠地瞪着他:“算你识相!再敢小瞧咱们侯爷,定要你好看!”
吕布赶忙端起碗,掩饰性地猛灌了一大口苦涩的茶水,斗笠下的脸颊竟微微有些发烫。
不是羞愧,纯粹是被这群百姓那离谱到天际的吹捧给臊的!
一戟砍翻几十万人?他做梦都不敢这么想!赤兔马也驮不动那么多尸体啊!
茶棚里的气氛在吕布的“识相”发言后缓和下来,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侯爷的其他神迹,一个比一个夸张。
吕布低着头,默默喝茶,听百姓吹嘘自己,确实上头啊!
就在这时,官道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和车轮碾过冻土的辘辘声。
声音渐近,最终在茶棚外停下。
吕布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一小队约莫十二三人,穿着质地尚可但样式普通的锦缎棉袍,像是寻常的商队。
几辆骡车装着盖着油布的货物。
领头有两人,其中一人身材中等、面容清癯、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
他头戴皮帽,裹着厚厚的裘领,正翻身下马,动作带着一丝文人的迟缓,目光扫视着茶棚内的情况。
当他的目光掠过角落那个戴着斗笠、穿着青布衫的身影时,扫视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双看似温和、实则深藏机锋的眼睛,瞬间锐利如鹰隼,死死地钉在了吕布身上!
几乎是同时,吕布斗笠下的目光也骤然凝聚,穿透了那文士刻意伪装的商人外皮,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张印象深刻的脸!
李儒!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茶棚里百姓的喧闹声似乎瞬间远去。
居然在这里遇到了!
昔日,两人一文一武都在董卓麾下,彼此之间非常熟悉。
此时两人对视,都很想问对方好几句话:你也做了伪装?你怎么在这?这么巧?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搜寻其家眷,如今正主竟亲自送上门来!
吕布指节在粗布包裹的剑柄上轻轻一扣。
抓李儒本人,岂不比找其家眷更首指核心?
就在吕布气息微凝,即将如猛虎出闸的刹那,李儒的反应却出乎意料!
他没有惊恐躲闪,那双深陷的眼窝中,竟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诡异的“欣喜”!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