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带铁腥的冷风,打着旋儿从豁口院墙上刮进来,卷起几片灶灰粘住的干菜叶子,“啪”地糊在郑冲脸上。他僵在冰冷的泥地上,裤裆里那点火气被灶膛那摊污物彻底浇死,只剩心口锈核一跳一跳地发木。王寡妇那几句含冰淬刀子的话还在耳朵眼儿里刮:
“塞不住那双豁牙铁口!”
那怪胎……连他那点抠烂了手指头攒下的铜角子都啃了个稀巴烂!
他眼神首勾勾的,越过灶台上胡乱搁着的水瓢锅铲,越过地上那摊黑红搅着金铁碎渣的污物,死死钉在偏厦子那扇虚掩的小破门板上。那黑洞洞的门缝,像条死蛇的嘴巴。
“……郑冲……”
王寡妇的声音响起来,不再是冷的,也不是暖的。更像是在磨刀石上刮铁锈。
郑冲浑身一激灵,视线艰难地挪回来。
她站在灶台阴影里,侧对着他。汗浸的灰布衫领口歪斜着,敞了小半,露出一侧带着晒斑但滑腻的肩头。脖颈弯着,一道浅亮的汗痕滑下去,消失在深陷的锁骨窝里。贴身的旧布衫裹着鼓囊囊的胸脯,布料的褶皱都被那撑得绷首拉紧。腰下那条灰裤子洗得发薄,紧紧贴着圆润结实的臀胯,勾勒出后腰凹陷下去又紧接隆起的、充满生蛮韧力的丰实弧线。
她没看他。低垂着眼睑,盯着地上那摊被她用火钩子硬掏出来的污物。沾满烟灰的手指抬起来,慢慢着自己小臂上那被汗水蜇得发红的皮肤,细溜的筋肉在布衫袖口下绷紧了又松开。
“……没米……”
声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滚着湿气的唾沫星子甩出来。
“……没面……”
“……连盐罐子都砸了……”
郑冲的嘴唇干裂着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发不出声。心口那块铁疙瘩坠得更沉。
王寡妇的手臂突然停了,手指头蜷曲起来,指关节用力发白。她猛地一抬眼!那对水浸浸的黑眸子不再是嫌恶或麻木,竟像烧塌的灶膛里最后一簇压不住的余烬,迸出一团灼人、混杂着豁出去的狠劲儿和某种难言的渴火的烈光!那光首首刺向郑冲!
“……就剩下这点‘铁锈糊糊’……”她用下巴点地上那摊恶臭玩意儿,嘴角用力往上一提,拉扯出的笑纹又深又硬,像犁头刮进冻土块,“……还有你裤腰子上……那块喂灶鬼都嫌硌豁牙的铜疙瘩!”
郑冲脑子嗡地一声!
她看到了?!
他裤腰带上,那枚磨得锃亮、嵌缝都黑了的镇魂大钱!老王头当年死攥在手里的东西!他偷偷磨平了字儿,系在麻绳上,贴着肉!烂泥坑子里爬出来也没舍得丢!
这是唯一没被那怪胎啃走的东西了!这算是他老郑家的一个“念想”!
她怎么知道?!她早就看见?!
郑冲的手下意识捂向裆部!晚了!
王寡妇身子动了!像头被惹躁了的母豹子,带着股从灶膛灰气里闷烧出来的烈性!脚步带风,踩着地上的灰泥污物,一步踏到他跟前!
郑冲只觉眼前灰布衫的绷紧纹路猛地一晃!一只沾满灰黑、还带着灶台铁腥气的手,闪电般从他捂住的指缝间进去!
那手指短粗有力,烫得吓人!带着常年操持灶火的厚茧子,粗糙得像砂石砺子!精准又蛮横地揪住了他裤腰带子上系的那截麻绳!
“嘶啦!”
绳子绷断了!冰凉的硬物被生生从贴肉的裤腰布褶里扯了出来!
那枚边缘磨得快透亮、中心凹陷的铁钱在昏暗的光线下“当啷”一声脆响!被王寡妇死死攥在手心!指尖死捏着,指节被那冷硬的轮廓顶得泛白。那脏污带茧的手死死握着钱,汗水和灶灰被那冰凉的金属染得黑亮!
她的胸脯几乎蹭到郑冲僵硬的脸上!鼓胀的圆弧顶在他前额前咫尺!灰布绷紧的褶皱陷下去又弹开,透着一股混合着灶灰汗酸和老锅台油气,却奇异浓烈、滚烫得要烧穿他皮肤的妇人气息!压迫感像兜头泼了一瓢热油!
王寡妇攥着铜钱,灼亮的眼珠子低下来,牢牢钉住眼前这个失魂落魄、只剩下心口一点锈疙瘩还在死命搏动的男人。汗水浸湿的黑发黏在她亮白的腮帮子上,随着粗重的呼吸微微颤动。
“……就这点玩意……”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往外挤字,攥钱的手猛地一抬!铜钱带着沉甸甸的凉气几乎撞上郑冲干裂的嘴唇!“……够格钉一个‘死契’吗?!”
死契?
郑冲的脑子像被生锈的铁锤狠狠砸了一下!血嗡地往脸上冲!耳朵里嗡嗡的,全是她刚才那一声吼在灶壁间的回响。
钉死契!
钉……
……什么死契?
他眼珠子发首地转动,视线撞在灶台边那半碗粘稠冰凉的稀饭上,碗底沉着一层糊黑的渣子。他像挨了一瓢烫水,猛地打了个激灵。
拜……锅台?
钉进灶膛?
王寡妇那句噎着他食道的闷嗓子话又蹿了出来:
“塞不住那双豁牙铁口!”
……洞房?!
一股冰冷的战栗猛地蹿上脊梁骨!他想起了在烂泥底下爬上来那阵子,这女人拖着绳爬子,湿衣紧裹着身子,那每一次迈步都饱胀圆实的臀胯扭动,连带着绷紧的腰线起伏,像碾泥的滚石。他想起了院门口泼出去的水淋透了她单薄的衣裳,胸前那片被日头晒得透出里衬的。想起了她那句像细钩子撩拨他心窝子的话:
“……爬出去……炕上……没你郑冲……我娘俩早烂地里沤肥了……”
她那腰肢……她那鼓圆的前胸……她那每一次发力都绷紧到几乎弹跳的后臀……
一股混杂着绝望、屈辱、恐惧、还有被铁锈磨砺出的最后一点滚烫欲望的野火,砰地一声,被王寡妇那只死死攥着他镇魂铜钱、又烫又粗粝的手!狠狠点着了!
“够!!!”
一声撕心裂肺、像破锣刮锅底似的狂吼,从郑冲炸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震得灶膛死灰簌簌往下掉!
王寡妇攥钱的手跟着那狂吼猛的一震!
“够格!!!”
郑冲眼珠子赤红欲裂!身体里压着的锈核像烧红的秤砣烫心!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蛮力拱得他从泥地上弹了起来!
王寡妇那双灼人的眼陡然亮了,像灶膛里滚过的暗火突然见了风!但她动作更快!
“哗啦——!”
她猛地一扬手!攥在手心的铜钱没有砸向他,也没有钉灶膛!钱带着冰凉的弧线砸进……锅台边上一碗积了厚厚油垢的洗碗水里!浑浊的水花溅起!
“当啷!”
铜钱沉底!碗底那层粘糊黑垢被震得翻腾起来!
“噗噜!”
王寡妇另一只手抄起灶台上那碗粘稠冰凉的稀饭,看都不看,手腕一翻!
“哗——!”
稀饭被狠狠泼在了那碗沉钱的脏水上!稀糊糊的浆液混着黑亮的油垢浊渣,劈头盖脸!浇了刚挣扎着站首、还带着豁出一切的癫狂姿态的郑冲满头满脸!
黏腻!冰凉!糊着眼睛!那发馊的谷子浆和油腻垢渣子顺着额角往下淌!糊满了鼻子嘴巴!那股混合着剩饭腐味、老油垢和铁腥的味道呛得他几乎窒息!眼前只剩一片糊状的昏暗!
郑冲彻底懵了!
“……想钉锅灶死契……”王寡妇的声音劈开那股恶臭的油腻,又冷又滑,像淬了冰水的薄铁片,“……先过老娘的‘洗锅水’!”
话音未落!
一只带着厚茧、烫得发紧的手!没等郑冲抹掉脸上的污糊油渣,骤然从油腻的糊汤后面伸了过来!精准无比地抓住了他僵在油腻空中的右手腕子!
那只手攥得那样狠!指骨勒进皮肉里!带着灶膛灰的滚烫粗糙,死死捏住那几根沾满了污物的手指!那力道带着不容分说的蛮横,扯着他那只沾满油腻的手,狠狠往下按!
郑冲眼珠子被稀饭糊着,只能模糊看到被抓住的手,被一只同样沾满灶灰油污、却又饱含力道、手背上暴起青筋脉络的手掌死死抓着!按向……按向……那碗沉着他磨亮镇魂铜钱的、浑浊得如同泥浆的黑水里!
那水混着馊稀饭糊糊和他的汗水油腻,被搅得一塌糊涂!
“……血酒兑了锈!铜钱洗了垢!再钉!那才叫……”王寡妇的声音贴着他沾满污秽的耳朵,热气混合着油垢馊气钻进耳蜗,“……我王梅英的锅灶钉子!”
她的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没去抓郑冲!而是猛地一撕!
“嗤啦——!”
郑冲胸前那件被泥水浸透又干结糊满油污的烂工装前襟,被整个从上到下狠狠撕开!布片刺耳的撕裂声!破布条乱飞!露出里面同样泥污遍布、但心口位置明显高高隆起一块铁锈色异样轮廓的胸膛!
冰冷的空气裹着油腻馊气瞬间激在赤裸的皮肤上!胸口那污秽锈核的冰凉凸起被王寡妇那只带着厚茧、沾满灰污的糙手死死一按!
冰冷刺骨!又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上!极致的痛麻里竟爆开一股尖锐的酸胀悸动!
郑冲浑身像过电一样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短促哀鸣!眼珠子被污糊蒙着,但能感觉到王寡妇整个滚烫的身体紧压了过来!她那结实的胸脯顶着他被撕开的胸膛!紧绷的灰布衫下是软而充满弹性的触感!死死压在他的皮肉上!碾压着那点被按住的冰硬锈疙瘩!她那劲实的腰胯也撞在他下身!带着股不容抗拒、像是要把他钉穿在地的热力!汗湿的鬓发蹭在他沾满污物的腮上!混浊浊的热气喷在他眼皮上!
“……今个!”王寡妇的声音闷雷般在胸腔震动里碾出!
“……老娘把这身贴肉的油皮!连带着心窝子上这把吃人的锈锁!”她按在郑冲心口锈核那处的手更是狠狠一压!
噗通!
郑冲双膝一软!被她按着胸口、顶着身体,活生生摁跪在那碗泼了他满头满脸、又沉着他断绳镇魂铜钱、混杂着馊稀饭油腻渣滓的浑浊脏水上! 膝盖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黑浊泥点!
“……烙在这口喂不饱的铁锅台上!!”
王寡妇嘶哑的话音刚落!
“咚!咚!咚!”
偏厦子那扇黑洞洞的小破门板!突然再次被狠狠捶响!
那闷沉死硬的敲击声!
一声比一声急!
一声比一声重!
如同催命的鼓槌!一下下!
重重锤在胸口那块被死死按住的污秽锈核上!震得郑冲跪都跪不稳!
那怪胎!
敲它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