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因果

郑冲对着自己光鲜亮丽的靴子和月影那双清透得不掺一丝杂质的冰眸,憋了半天,实在找不出更雅的词儿,只能干巴巴挤出:“它……啃进去的确实是块埋汰铁嘎达,可能……里头有个自动洗锅的玩意儿?”

月影银发微漾,仿佛真将这“洗锅玩意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冰玉般的唇角竟弯起一丝新月般的弧度,纯净得似寒潭初开的涟漪:“不是洗锅。”她声音如山涧清泉,无碍无滞地流淌而出,“是你这里的灯芯,和你额上的冰针,将它们点亮了。”纤白指尖分点向郑冲裸裎胸膛下那枚冷硬搏动的锈核与额心那道内蕴星辉的银霜冰印。“灯火很亮,晃开了藏东西的暗门缝隙,所以你跌了进来。”

“灯?门缝?”郑冲下意识按向自己冰凉的胸膛,锈核撞击手心的搏动带着一种奇异的沉凝。谁点的灯?

月影的目光却己越过他,投向金殿幽穹之外那片不可知的深邃,冰眸映着流淌的星潮。“有一只很大的灰手,”她声音空灵,如同叙述亘古传说的碎片,“像收集石子筑巢的巨鸟,丢了许多烫嘴的铁蛋在下方那片荒地。大约是怕那些铁蛋太过灼烫,或是怕别的嘴来啄食,于是筑了这座冰晶包裹的小窝棚——”赤足轻轻踏了踏脚下温凉的金石地面,“——藏起那颗它自己也怕真正吞下喉的、最烫嘴的石头心子。”她的视线落回郑冲脸上,“而你,是被你那盏心头灯火的滚烫引来的飞蛾,恰好扑开了窝棚的门闩。”

郑冲喉咙发紧:“那颗最烫嘴的石头心……就是你要给我的?”

月影无声颔首,动作轻灵而笃定。她不再多言,星河般的裙摆无声拂过金石地面,步履轻盈地向金殿深处行去。那背影纯净得不染尘埃,掌中断簪的微光似在催促,郑冲迟疑一瞬,终是迈开脚上新得的墨靴跟了上去。

穿过冰雕星琢般矗立的黄金寒冰巨柱,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完全由无数细碎透明冰晶棱面聚合而成的奇异祭坛静静悬浮于虚空。幽蓝的星流如同液态的光海温柔托举着它。祭坛核心处,并非想象中的烈焰沸腾或金汁狂泻——

那只是一团拳头大小、半凝固状的沉邃金色流质。

它没有熔岩的暴躁狂烈,只有大地沉淀万载的惫怠与凝固。色泽如同窖藏太久的蜜蜡琥珀深处析出的精粹,沉暗,内蕴光华。表面流淌着极其缓慢的、如同老树深根在地脉中疲惫涌动的暗红脉络。一丝微渺的气息从中逸散:厚重如山岳内核,温暖似炉膛将熄的余烬。这股近乎枯寂的气息,却引得郑冲脚上那双墨黑战靴骤然嗡鸣!靴面那几道冰裂纹般的银色蚀刻爆发出锐利星流!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近乎觐见母源的饥渴战栗顺着足骨汹涌而上!

“它太累了。”月影停步于悬空冰晶祭坛边缘,凝望着那近乎寂灭的沉金核心,空灵的声音里竟透出一丝极淡的怜惜,仿佛叹息冬夜迷途的老兽。她抬手,一枚玲珑剔透的六棱冰晶于玉白掌心凭空凝结。冰晶极小,却如囊括微缩宇宙,六面棱角折射出不同的星芒:浅蓝如冰海初生,月白若凝脂光华,淡金似朝晖一线,灰银若古月碎影,墨紫如深空幽隧……星辉凝聚,无声流转。

纤指轻弹,冰晶旋转着飘入祭坛核心。

“叮——”

清越冰鸣,并非碰撞声,而是两种本源交融的梵音!

冰晶触及那沉暗金流质表面的刹那——

嗡!!!

沉寂的金核如同寒玉封裹的铁心被神火点燃!一股庞大的生机轰然苏醒!绝非狂暴,而是被至寒抚慰唤醒的沛然温煦!那些迟滞凝固的暗红脉络瞬间奔腾如千溪归海!沉金流质在冰晶融入处缓缓舒展软化,如同冻土在春阳下消融。那股微弱如垂危的气息,霎时变得醇厚如远古岩浆暖流!厚重的大地安抚力与炽热的生命源力在其中和谐交融!核心深处一点纯白烛火般的炽光陡然亮起!不刺目,却带着穿透时空的温暖与磐石般的恒在感!一股稳定而磅礴的生机如同沉睡万载的地心熔炉——缓缓复苏!

“‘烬灭熔核金’的心,倦了太久。”月影回转身,冰澈的目光从复苏的熔核落到郑冲脚上那双共鸣愈烈的墨靴,“此冰晶,便是启明此炉的薪火匙钥。如今……”她目光澄澈地看着郑冲,仿佛陈述着天地间最顺理成章的法则:“……它醒了,并因你而欢喜……如同归巢之鸟雀悦于栖身之树……” 她声音顿了顿,纯净的眼眸掠过那被净化的战靴和郑冲身上锈核冰印的微光,“……虽形如破釜,内蕴之辉却堪为引炉。”

话音犹在祭坛间轻轻回荡,那团被唤醒的烬灭熔核金竟似有了灵觉!核心处那点纯白炽光陡然大亮!一道粘稠如同熔炼琉璃、内里跳跃着无数纯净暗金火苗的暖流——如同金乌垂落的神曦之桥——温顺、精准、无声地自核心延伸而出!径首搭在了郑冲那双墨黑战靴的靴尖!

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洪流瞬间涌入!

那绝非破坏性的熔炉之力,而是旭日初升般照亮万古冰谷的纯阳暖意!裹挟着最纯粹的重生与创生之意!靴面冰裂银纹骤然化作奔腾的星河!无数凝练如实质的暗金星火自纹路深处跳跃而起!心口锈核被这股纯净的熔炉源能包裹,发出一声近乎饱胀的、金铁沉入温汤般的满足低鸣!一股彻骨的舒泰熨帖感如同地心温泉洗刷百骸,滋养着每一寸干涸的肌骨筋络!

而月影那冰肌玉骨的身影,亦随着这熔核暖流的牵引,星河裙裾流光微动,一步便己自然轻盈地跨越了虚空,如同月随日行般静立于郑冲身侧半步之处。清冷的星辉气息与熔核暖意交织,既不疏离,也不狎近,唯有源自本源的纯净相伴。

她垂眸看了看那缓缓环绕靴尖流淌、滋养着战靴的熔核金流,又抬起清寒的冰眸看向郑冲,眼神纯净依旧,却多了一份自然而然的坚定:“熔火既暖你足下之履,吾此身亦是熔炉之冰魄所凝,” 目光扫过自己踏在冰冷金石上的赤足,“……自当随之步履所至。” 暖足非意,守护熔核馈赠并随之共行,方为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