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风微的微信有两千多个好友。她是真的想不起来。
但是她也不能去问买方领导“请问你为什么叫全村最骚的猪”。
加了微信后，并没有交流。
周一，中兴基金发布公告，祝撄宁正式成为基金经理，接管中兴消费精选股票、中兴消费升级灵活配置混合、中兴食品饮料优选三支基金。
中兴消费精选股票规模2.5亿，最大回撤48.8%。祝撄宁接管一周，净值连跌五天。评论区骂声一片，全都在骂经理是猪。
中兴消费升级灵活配置混合规模2.2亿，最大回撤44%。持仓与消费精选高度雷同，骂声也差不多热烈。
中兴食品饮料优选混合三季度规模不到5000万。按照监管规定，连续50个工作日基金资产净值低于5000万元，基金就会清盘。
这个评论区倒是十分安静……除了一两个说要拉经理陪葬的。
相比基金评论区的腥风血雨，祝撄宁的朋友圈展现了一种超脱人世的宁静。
陆续登场并消失的主角包括：一只半大的枫叶红金毛，两条纯红色的锦鲤，一只威风凛凛但离奇消失的红毛公鸡。目前的主角是一只红面泥龟。
微信签名：撄而后宁，宁静致远。
……跟她亲爹返贫后的朋友圈画风高度一致，全是狗呀鱼呀鳖呀什么的，配文“岁月静好”、“知足常乐”。
*
颜风微没空操心祝撄宁。
二级圈的日子都不好过。而卖方肯定比买方更难过。
上班的每一天都很煎熬。
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每天下班回家就哭。
从入职的第一天开始，颜风微就知道顾瑶不喜欢她。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有时候很奇怪。见第一面，你就知道她不喜欢你。
顾瑶对颜风微的工作总是不满意。
说她态度不够负责，工作不够细致，路演不够大方，面对客户太过学生气，没有分析师该有的样子。
有几次颜风微看到顾瑶跑进田玦办公室。尖厉挑高的嗓音从门缝里传出来。颜风微知道那是顾瑶在打小报告。
颜风微明白，自已之所以还没被解雇，是因为大领导田玦还在保她。
而那个饭局之后……连田玦的态度也变了。
有一次部门聚餐，田玦慈祥地对她说：“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做卖方。要是觉得太辛苦，可以看看别的机会。”
可这时的她已经没有应届身份了。入职两个月就被解雇，会成为她职业生涯永远的污点。怎么跟下家解释？怎么在金融圈继续混？
跳槽她没有资格。离职她能去哪儿？回义乌去干月薪三千的单休吗？
顾瑶对颜风微的排挤变得明目张胆。
起初顾瑶挑毛病，还会照顾她面子，到小会议室里说。后来就直接在工区大声开骂。
第一次公开起冲突，是饭局不久后的凌晨两点，颜风微没按要求改纪要。
晚上十二点实习生把当天上市公司交流的会议纪要发过来，十二点半颜风微把改好的纪要发给顾瑶，等了十五分钟不见反馈，她累得睡着了。凌晨两点的电话就没接到。
第二天早上顾瑶在工区对颜风微破口大骂，说她没有责任心。
从那天开始，颜风微觉察到，同组同事对她的态度都有些转变。
食饮组一共七个人。田玦入司十六年，参与丰泰研究所的组建，是所长郭树人的左膀右臂。田玦日常有不少行政责任，所以组里事情都是顾瑶在管。
而顾瑶的态度，也决定了同事们对颜风微的态度。
除张海、小唐，还有许欢、杨叶。许欢入司四年，产假回来还在哺乳期。杨叶入司两年，才结婚。
刚入职时，杨叶跟颜风微走得最近。但现在，杨叶不再叫她一起吃饭，不再跟她聊天。
电梯里同事遇见，都迅速别开眼。
实习生是颜风微负责带。可她自已也是新员工。实习生问她，她不知道问谁。
硬着头皮去问顾瑶，顾瑶说：“你上班是公司发你工资，不是你给公司交学费。领导又不是老师，你不能事事都来问我啊！我也很忙！”
其他同事经常出外勤。就算在，也十分忙碌，电话不断。
问不到人，颜风微只好照自已的想法干。干完了交上去，顾瑶说：“不懂你就问啊！我就坐在你后面为什么不问我！一个人瞎搞什么！你做出来的这些自已看看能用吗？能发给客户吗？你要是提前问也不会全都白干！”
问是错的，不问也是错的。
做是错的，不做也是错的。
颜风微坐在工位上，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工位隔板是透明的玻璃。顾瑶就坐在她后面，头一抬就能看到她的屏幕。颜风微画PPT到一半，顾瑶突然说：“这种配色你给客户喂屎啊？”
颜风微小声说：“用的……用的是去年的底稿。”
顾瑶笑眯眯道：“那你晓得为什么现在是你坐这里了吗？”
顾瑶是田玦的助理。颜风微是顾瑶的助理。
首席压下来的深度研究，客户要的专家纪要、调研纪要、电话会纪要，各种脏活累活，田玦给顾瑶，顾瑶给颜风微，颜风微给实习生；实习生不会，又给颜风微。
路演订餐订咖啡，出差买机票订酒店，甚至下楼取快递取外卖，都变成颜风微的工作。
有时颜风微两手拎着十几杯咖啡，踩着跟鞋满头大汗往楼里跑，兜里手机又是夺命连环call。
然后又被顾瑶说“一点都不注意形象”。
越是害怕越做不好，越做不好越是害怕。
一天接一天的打压下，颜风微变得敏感、胆怯，唯唯诺诺，脸上没有笑。
不笑的时候，就有人说，她看起来特别凶。
顾瑶就会说：“你摆这张臭脸给谁看啊？”
每天上班起床困难，颜风微都对自已说：再坚持一天，再坚持一天。
只要能熬过一年，跳槽也就顺理成章。
直到有一天颜风微终于动摇。
再不离职她可能会死。
那天颜风微去厕所回来，走到工区进门时，一支飞镖“嗖”地一下从她耳边蹿过。
定睛再看时，飞镖已经钉入墙上的镖靶外圈。
镖靶画了一个人头，底下是两个字母LX。
颜风微吓出一身冷汗。
再偏一厘米，被钉穿的就是她的耳朵。
射出飞镖的顾瑶站在那儿大骂，“你干什么！挡我的道！”
她手里拈着另一支镖。颜风微飞快地闪开。这一次飞镖射出，直中红心！
周围同事一片叫好。顾瑶骂道：“隆信！”
颜风微这才明白，LX指的是隆信证券。
隆信食饮组被视为团队最大的竞争对手。
连续六年入围新财富分析师榜单，蝉联五届行业前三；五届水晶球奖行业前三。炙手可热的明星分析师。公募宠儿，上市公司的贵客。
无数次把客户从丰泰手里抢走。
隆信证券本身是一家小券商，但他们的行研知名度很高。原因无他。是因为“白酒一哥”陈天钧，以及他的一助，辜萤。
早年股灾之后的市场万马齐喑，那时的白酒股价低迷，茅台五粮液都无人问津。陈天钧与辜萤是最早看好白酒的分析师。后来白酒一飞冲高，基金抱团，陈天钧与辜萤最早站出来提示白酒风险。
稳定的研究输出，配合强大的销售能力，让陈天钧组在公募享有极高的美誉度。新财富评选本身就是个拉票的赛事。客户认可度越高，票数也就越高。
反观丰泰证券，本身虽是头部券商，也不乏新财富组。但食品饮料这个赛道，丰泰的食饮组被死死碾压。
同时约路演，客户一定选隆信；同时约反路演，上市公司也选隆信。
几次梁子一结，顾瑶直接把隆信的logo画到了镖靶上。
*
颜风微没想到，很快就跟隆信的人打上了照面。
周五晚五点，顾瑶去跟她的上市公司男朋友约会，把一个她不愿去的应酬扔给颜风微。
约顾瑶的人名叫许徽，是浙江匠心饮品老董事长许泽的次子，现任董事长许娇的弟弟。
匠心饮品是台州老字号茶饮品牌，市值原本在50亿左右。创始人许泽过世，匠心饮品管理层动荡。没有人相信二十来岁的年轻姐弟能真正接班。伴随着业绩下滑，匠心股价一跌再跌，市值接近腰斩。
更何况早在许泽过世前，匠心饮品的转型就非常不成功。像大多数老字号食饮企业，匠心饮品在互联网时代一筹莫展，无论是产品还是营销，都打不过新兴品牌。
丰泰研究所有一个推票池。被看好的股票才会向客户推荐。匠心饮品早就被剔除。
推票池内的股票都是老分析师在跟踪。颜风微分到的都是不被看好，又或市值规模很小的股票。被剔除后，匠心饮品也成了颜风微覆盖的股票。
所以顾瑶把许徽推给颜风微，倒也没有错。
但许徽约见的是顾瑶。见到颜风微的瞬间，许徽起身迎接，眼里却闪过一丝失望。
“顾老师有事，就让我来了。”颜风微解释说，“我们见过面的。上次调研是我去的。记得吗？我叫颜风微。”
之前匠心饮品组织实地调研，邀请的是顾瑶，到的也是颜风微。
许徽是个年轻英俊的大帅哥，海外留学归来，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一看就是有健身习惯的身材，个子也不小，此时却肩背佝偻，仿佛不堪重压。
“哦记得记得！颜老师你好你好。谢谢你抽时间过来！”他露出苦笑，“人一衰啊，避你都像避瘟神。都知道匠心股票质押快爆仓了。机构股东全跑光了。我也是真没办法。约了二十位分析师老师，只有你肯出来见我。”
这时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娇脆的一声：
“——还有我呢！”
他们约在星巴克滨江店。那时日暮烁金，黄浦江上流光璀璨。
只见一个身穿鹅黄色西装、挽着高发髻的亮眼女人，正大步流星向他们走来。
颜风微站在那儿，几乎被她的美貌惊呆。
瓜子脸，美人尖。五官标致却又带着点妩媚。妆容工整，却又有那么点勾人。
面如美玉，唇若丹朱。眼睛被夕阳照得晶亮晶亮。
身材好得叫人羡慕。衬衫领口下的隆起，叫人移不开目光。
那女人跟许徽一笑致意。许徽像是书生见到狐狸精，怕多看一眼就要被勾魂似的，赶紧低下头。
脸一下子通红，“辜、辜老师你好……”
那女人却转向颜风微，笑微微打量她，“是友商的老师？”
颜风微有点窘迫。
“呃，你好，我叫颜风微，丰泰证券食饮组……”
伸向她的，是一只纤长而有力的手。
“你好！我叫辜萤，隆信陈天钧组。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