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分手

主卧空空荡荡,干净整洁,像颜风微来时一样。

窗台上放着一盆碎冰蓝满天星。客厅没有阳光。颜风微把花挪进主卧来晒太阳。

桌上留着一只包装精致的首饰盒。盒子里是那条满天星手链。颜风微送辜萤,辜萤不要。而她也没带走。

辜萤打开盒子,小心取下标签纸,将手链戴在了自已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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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新一年的新财富拉票环节开始。但由辜萤出面是不合适的,因为她名声太差了。

田玦要求辜萤把陈天钧的核心客户资料,以及她和颜风微手里的所有客户资料,全部交出来。

“小辜,我这也是为你好。”田玦和蔼地微笑,“毕竟出了那档子事。虽然我知道,你跟陈首席没有什么,但毕竟人多口杂。你再出面,对你自已、对团队都不好。不过你放心。互联网的记忆是很短暂的。但过个一年半载,谁都不记得了,到时候再由你来维护客户,这样会比较安全。”

辜萤当然明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要是当真把所有东西都交出去,也就差不多可以走人了。

可她既然选择留下来,就必须服从领导的安排。

于是说好。

田玦接着说:“当然了,我不是说要让你闲着。你的研究能力,大家都是很认可的。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把注意力放在修炼内功上。研究所说到底还是要看研究水平的。你负责搭建我们组的研究框架,把控所有研报。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做好这个,你就是我们团队最核心的中流砥柱。”

对卖方分析师而言,研究重要,但在客户面前表现更重要。因为奖金来源于客户派点。连客户都见不到,怎么拿派点?

而田玦现在的安排,是叫辜萤别再出现在客户面前,专心做幕后。

现在的辜萤,明白自已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陈天钧一走,她没有靠山了。

能留下来,是因为她对田玦还有价值。

更何况田玦手里还拿着陈天钧通过亲属内幕交易的证据。就算师父还在,都没有办法。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讨好田玦,然后骑驴找马,争取找到下家——还得田玦大发慈悲,不拿竞业协议绑架她。

要做到这一点,就得让田玦开心。

辜萤于是勉强挤出笑容,说:“感谢领导信任。我一定会做好研究工作,拿出研究成果。”

田玦微笑道:“我看好你。”

之后几天,辜萤整理客户资料,将客户微信全部推给田玦和顾瑶。

对于几个核心大买,由辜萤邀请大买领导跟田玦餐叙。这其中包括中兴基金邱厚成,虹桥基金罗生辉,盛华基金石栎。

辜萤没有保留,交出她跟陈天钧积累的全部核心客户。

派点是卖方分析师的命。

而现在,她的命被递到了别人手里。

*

周五,汤浩发来消息:“我要去深圳工作了。”

周六,辜萤跑去找汤浩。

汤浩住在竹园绿地附近的精装公寓,给过辜萤一把钥匙。但因为忙,辜萤有半年没过去。都是汤浩来找她。

公寓乱糟糟的,收拾了一半。几只箱子横七竖八。

辜萤很吃惊,“这么突然……要走了?”

汤浩说:“不突然。不是早说我们公司要裁员了吗?我跟猎头投了大半年简历。总算有个深圳小行看上我。面得还不错。总包比现在还强点。”

汤浩说着,低头收拾东西,随手把几件脏衣服扔进箱子里。

辜萤实在看不下去,从箱中捡出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接着站那问:“那你……什么时候还来上海?”

汤浩捡起几只臭裤子,“不来了吧。”远程瞄准洗衣机,一掷。偏了。没扔进去。

辜萤一怔。

她扶住旁边的墙,“所以你……”

汤浩走去洗衣机边,面无表情地捡袜子,“辜萤,我们分手吧。”

辜萤僵住了。

其实不该惊讶的。

从汤浩跟她表白说想确立关系开始,辜萤就一直在提分手。

而现在,她的提议终于等到认可,她却一点没高兴。

她轻轻说:“嗯。好。”

然后转身,朝门口走。

汤浩站在洗衣机旁停了两秒,接着一个箭步冲到辜萤身前,一把抓住她,双眼血红地喊:“你就一句话都没有吗?”

辜萤低着头。视线变得模糊。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伸手去拉门把,汤浩死死抓着她的手,接着挤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怎么样?分手炮,来一发?”

辜萤哭了,低声泣道:“不要分手好不好?不是现在。不是今天。我……我最近真的太累了……”

汤浩背靠着门,低头看她,脸上还挂着怪笑,“是啊,一脚踏两船能不忙吗。平时招待不知多少客户,还要伺候你那个师父。”

辜萤猛地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汤浩还是笑着的,但笑容里尽是苦涩和悲凉,“你跟陈天钧……那些视频,那些照片,我都看过了……”

辜萤摇头:“你都看过——看过什么了?根本没有的事!我跟师父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而且我已经在社交媒体上澄清了。那天晚上策略会开完庆功,我喝醉了。师父看我走不稳才扶我进酒店。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汤浩笑容惨淡,“什么都没发生?他扶你进去,两个多小时才出来。两个小时,你烂醉如泥,他在做和尚念经吗?”

辜萤抬头流泪问道:“别人不相信我,难道你也不相信我吗?我说什么都没发生!就是没发生!”

汤浩也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笑着问:“什么都没发生?你们都接吻了,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还什么都没发生?”

辜萤一边哭一边急着辩白,“网上那个照片是角度的问题!我醉了,师父扶我。没有接吻!”

汤浩掏手机,点开一段视频,“那这个呢?”

辜萤震惊不已。

那是陈天钧离职那天,在公司地下的车库。

辜萤哭,陈天钧抱住她,吻了她,而她只是哭着,没有立刻挣开。

汤浩看到辜萤震惊的表情,更加确认,“你跟你那个师父,师徒情深,两情相悦。你跟他多少年?五年,还是六年?……你们早就爱深了彼此吧。公司里一起加班,熬夜,还有无数的酒局。背地里你们早就亲了无数次,上了不知几回床。难怪我跟你提出认真确立关系,你那么不愿意。因为你早就有你师父了啊!”

辜萤越听越是惊慌,她只能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哥你信我。你相信我。我跟师父……我跟陈总,没有,从来没有!……车库……视频……这是唯一的一次……”她越解释越觉得解释无力,眼泪哗哗的流,“是因为颜风微和陈总被迫离职,我控制不住情绪,我哭了所以他才……”

汤浩面色土灰,“对,你哭了,他安慰你。就像以前你哭跑来找我,我安慰你那样。”

辜萤急道:“你还是不信我。你为什么不信我?”

汤浩问:“好。我信你。那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有没有爱上陈天钧?”

辜萤瞬间怔住。

大脑一片空白。连眼泪都停止流淌。

连她自已都不知道……

——她有没有爱过陈天钧?

不,她知道。

汤浩继续逼问:“说话。说实话。”

辜萤却只是站着,半晌一句话说不出来。

没爱过吗?

没爱过,为什么要起早贪黑拼死拼活,一个消息、一个电话就能让她就地做起牛马?

没爱过,为什么会为师父的一个表情,一句斥责战战兢兢,为什么为他的一个微笑、一句关心,偷偷庆祝偷偷开心?

汤浩已经从辜萤脸上得到了回答。他低声问:“所以这么多年,我算什么呢?你的心是你师父的。时间是你师父的。所以你只是拿我当床伴。Friends with bes. 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认真。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想起我的时候,就过来跟我睡一觉。忙起来要伺候师父,就把我扔在一边。需要打探消息了,就把我叫过来。问到内幕了,又把我一脚踢开。”

辜萤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汤浩,我承认我以前是没认真……是工作太忙了……而且我没想过结婚。我就没指望自已能结婚。可是从你跟我提了之后,我有在想……我就在认真地想……“

她抬起头,踮起脚尖,伸出双手去摸汤浩的脸,去擦他脸上的泪痕,“陈首席已经走了。我不会再见他了。从现在开始,我们认真好不好。1v1。我再不跟别的男人有来往。你也不再跟别的女人搭介。你等我再攒点钱。我会想办法清掉债务。然后,然后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离开上海,去一座南方的小城……去嘉兴,去湖州……我们在城里买一个小房子,在乡下租一个小房子。养两个小娃娃,养一条大狗,养一群鸡一群鸭……”

汤浩却只是流泪,“太晚了。辜辜。太晚了。我已经……”

他伸手揩去眼角的眼泪,“……答应石栎了。”

辜萤愣了,片刻才低头,说:“明白了。”

她跟石栎比,家境,财力,地位……根本没法比。

她早就跟汤浩说过,石栎才是良配。

汤浩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懂。

辜萤控制情绪,收起眼泪。

这是大客户的男朋友。再逗留下去,她又得做三了。

“那好。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汤浩没再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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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萤开门,过走道,上电梯。

电梯来了,可她又迟疑了。

迟疑了片刻,电梯门又关上。

辜萤转身走回汤浩的房门跟前。

她的手停在汤浩的房门上。

要不要再争取一次呢?

要不要再认真地表白一次呢?

要不要,说出那句在一起那么多年,发表情包也会说,说晚安也会说,撒娇套消息也会说,却从来没有认真、真心地说过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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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房门的另一侧,汤浩一直笔直地站着,任由眼泪泛滥。

他将颤抖的手伸向门把,却始终不曾按下。

要不要再挽留一下呢?

要不要再认真地重新开始一次呢?

要不要,说出那句在一起那么多年,当众调情时想说,拥抱接吻时想说,疯狂时也想说,却从来没有机会认真地、郑重地说过的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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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一个伸手叩门,想叩门,没叩门。

一个扶向门把,想按下,没按下。

一个想争取。一个想挽留。

可那扇门,终究没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