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风微孤身一人赶到定位所在。
这是没有路灯的乡间道路。天空飘落的小雪了尘泥，使得路面变得泥泞。颜风微不得不放慢车速，打亮近光灯，在田野与树丛间来回搜索。
围着定位所在位置绕了三两圈，都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她来得毕竟晚了。辜萤发定位时是十二点半。而她赶到时已将近凌晨两点。
四面黑暗无光，丛林风雪簌簌。颜风微没有同伴，不敢下车。
最后她注意到，附近有个垃圾填埋场。
周围该搜寻的地方都搜寻了。
颜风微的心紧缩起来。
难道……
她将车开向垃圾填埋场。前方道路被作业工程车堵住，难以前进。再要往内去看究竟，只能下车。
颜风微犹豫了一下，将车停在工程车旁。
下车。臭气熏天，叫人几欲作呕。
找到后备箱里的工具箱，拿出手电筒与一柄短刀。
颜风微锁了车。一手握紧短刀，一手拿手电扫射四面。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垃圾填埋处走去，一面大喊：“辜萤！师父——你在吗——有人吗？……”
天色昏暗。迎面的风格外的冷。
颜风微的呼喊被风送向四面：“辜萤！师父——你在吗——”
冷风夹着雪粒灌进口中。喉咙一时哑掉。
颜风微走到填埋场的尽头，那里有一个暗不见底的深坑。她张望一眼，喊了一声。没发现什么，失望转身。
这时就听见，坑底垃圾堆满的地方，传来微弱的一声：“微微——”
*
辜萤在垃圾堆里躺了一个半小时。
她的手腕脚腕被牛皮绳束着，无法挣脱。而没有手脚的助力，她爬不出深坑。
巡逻警车呼啸着从附近路过。可她的喊声太微弱，根本传不出去。
几番挣扎也没能脱困。最后便索性放弃，蜷缩在垃圾堆里，任由雪片将自已覆盖。
她艰难地等待黎明。黎明到来时，填埋场的作业工人将会看见，垃圾堆里埋着一个赤身的女人。
可就在辜萤绝望放弃时，颜风微的声音响起在深坑之上。
起初她以为是错觉。可那声音一遍遍喊响，越来越近。
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热泪盈眶。
却在将要出声时又咬住嘴唇。
她不想让微微看到自已最狼狈的模样。
眼见颜风微要转身，辜萤终于出声：“微微——”
听见呼救的颜风微，再没有一刻犹豫。手电光像黎明一样把黑暗的坑底照亮。
“师父！！”颜风微大叫，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她一跃而下，跳进垃圾堆里。
那个妆容总是清爽干净的，衣衫总是一尘不染的，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生，不顾周遭的肮脏和恶臭，不管不顾，向自已奔来。
-
颜风微走到辜萤跟前，一下跪了下来。
她含泪握拳，“他们怎么……怎么敢！”
她迅速拿刀割开绳索，将辜萤从垃圾堆里扶起来，脱下自已的白色羽绒服， 罩在她身上。
颜风微的体温借着柔软的羽绒，将辜萤完整地包裹。
辜萤一下哭了。
腿已经麻了。颜风微搀扶辜萤站起，踩着满地的瓶罐、包装、烂菜叶，从堆满垃圾的坑底，一步一步，爬了出去。
*
回到车上，颜风微拿手机要报警。
辜萤摇头，“不，不要。”
颜风微说：“半夜把人扔进垃圾堆——还有没有王法了！必须报警！”
辜萤的声音变得冰冷，“警察来了，我就说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今晚对她下手的人是牟金龙，那么，就算抓到动手的小喽啰，也动不了牟金龙分毫，反而会激怒他。
如果今晚下手的，不是牟金龙，那就一定是辜山的债主。报警解决不了债务，也许还会牵连更多家人。
颜风微惊诧无比，“为什么？他们把你欺负成这样……是康大的人吗？还是九龙资本？”
辜萤低头说：“是我爸那边的债主。”
颜风微一愣，“什么？高利贷的？……师父，你到底见了什么人？”
辜萤的声音沉下来，“那是我自已的事。开车吧。”
回上海的路上，无论颜风微怎么问，辜萤一概不答。接着她便靠上车座，阖眼假寐。
她们之间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颜风微开车回上海。高速上全是赶早的货车，不能像来时那样飙车了。
到上海时，已经快凌晨四点。
颜风微将辜萤送到小区门口。辜萤说：“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
颜风微说：“被人欺负了，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辜萤说：“那与你无关。康大的事，跟你也没关系。你别管了。”
她不能把颜风微牵扯进来。
如果今晚下手的人是牟金龙，那他一样也能对颜风微下手。
如果今晚下手的不是牟金龙，那就一定是辜山的债主，更加与颜风微无关。
当初被祥记和喜事耍得团团转，已经是她的错了。后来去投靠牟金龙，也是她自已的选择。
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已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情急慌乱，向颜风微求救，已经是大错。
她根本没到颜风微真的会来。
车一停稳，她即刻裹着颜风微的羽绒服，赤脚下车，“回头赔你一件新的。”
颜风微叫住她，“师父——你在生我的气吗？”
辜萤站住了，声音冰冷，“我们早就不是师徒了。你自已说的，不记得了？”
她将车门关上，扭头就走。
颜风微从车上下来，大喊道：“可我还认你是师父的！”
辜萤头也不回。
颜风微大踏步跑上前，追辜萤一直追到小区里，去拉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很凉。
颜风微眼红了，“师父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呀？而且错了也不怨我啊。是你先骗我的。你自已说是不是？”
辜萤抽回手，一言不发，往前走。
颜风微眼泪掉下来，像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带一点撒娇可又十分真诚，“我以前的话都是乱说的。是我错怪你了。你别生我的气了。我都不生你的气。你干嘛生我的气呀？师父父，我们和好行不行？”
我想站在你身边。
我想跟你一起并肩战斗。
-
可辜萤根本不敢听。
她赤足加快步伐，身影迅速隐没进楼栋单元门中。
颜风微还想跟上去。
单元门咣的一声，当着她的面关上。
楼道的灯是坏的。
辜萤靠在铁门背后。
直到黑暗将她吞没，眼泪才汹涌决堤，止不住地奔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