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迟站在原地没动。
像从极致黑暗的地方终于挣脱,刺目光线开始一点点涌入。他任由她抱着,听她越来越控制不住的哭声。
长大后,周初柠很少在他面前放纵情绪。她总是把自已藏得很好。
十分的渴望说成三分。他给的礼物,她照单全收,却从没提出过真实的需求。
很多时候他问:“下次想要什么。”
也只能得到大小姐漫不经心的一句:“都可以。”
都可以。
没有喜欢的,也没有讨厌的。就算有也不会轻易表露。
他们经历过两次漫长的分别。每一次见到她,都比前一次更沉默。
但她今天哭得太伤心了。
他恍惚想起那年小学运动会。周初柠摔破了膝盖坐在地上,娇气又声泪俱下地控诉——
“真的很疼。”
以及“你背我,好不好。”
心脏的失重感纷至沓来。他伸手,将她背后拢起的头发抚平,声线带了几分沉哑。
“再说一次,我就信。”
呜咽的风声被挡在双层玻璃外。黯淡静谧的光线里,他看到周初柠缓慢抬起头。
眼睛、鼻尖、额头全都哭红了。
她声音氤氲:“我不喜欢你当我哥哥。因为我爱你。爱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记不清开始的时间。”
“我丢下了你两次……可能没资格这么说。”她目光坦荡真挚,在他脸上微凝,“但你可以不要走吗?我还没来得及补偿你……”
话音未落,裴迟低头吻住了她。
他吻得急促而用力,连同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起,抵进她的柔软,卷走所有津甜。
周初柠微张着唇,呼吸声、水声充斥在寂静里,她尝到一点眼泪的咸,分不清是谁的。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倒在沙发上的。
T恤被推高到腰间,他掌心伸进去,压在她纤薄微凸的蝴蝶骨上。他抱紧她,吻过她的额头、鼻尖、和唇。
边吻,边缓慢坚定地告诉她:“我没有要走。”
骨节坚硬的手指插进长发,他声音低沉:“你在这里,我没办法走。”
“……”
周初柠被亲懵了,脑袋没有办法思考,半晌推开他问:“那你今天为什么去机场?”
他伏在她肩上说:“送客户。”
这下轮到周初柠说不出话了。
“可是你安排好了一切,我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和宝宝,你都不要了。方琮还说你今晚十点去机场,再也不回来了……”
她眼角很红,尾端还挂着一滴泪。裴迟用指腹帮她抹掉,“我以为你不想见我。原本准备替你们安顿好就回国。但后来发现,我根本做不到。”
“你和宝宝都在这,我不可能丢下你们。”
胸口很满、很堵。过于激荡的情绪下,清晰视野因为再次涌出的泪失焦。
快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吧,她想。
裴迟捧着她的脸,一寸寸吻过去:“柠柠,我不需要你口中的补偿。要说补偿,这两年你独自承受这些,是我更该补偿你。”
“我要你爱我,只爱我。还有……不再离开我。”
他停了动作,捧起她的脸认真问:“可以做到吗。”
倒灌的眼泪流进耳廓,沉甸甸的如有实质。
她看着这张疏冷清隽的脸,想起自已无数次偷偷仰望,又茫然逃离。
飘零的、无所依凭的爱意终于被另一个人用力托起,有了归处。
周初柠点头,双手抱紧了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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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中心的人按门铃,把耳温枪和感冒药放在门口。
身上没有力气,又哭狠了,鼻音嗡嗡的。
直到被裴迟整个塞进被子,周初柠的手还勾着他,不肯放开,“别走。”
“我去拿耳温枪。”
“耳温枪也不行。”
她委屈的时候总会扁着嘴,眼底浮了层水光:“你没有打算走,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还让我急了这么久。”
裴迟失笑,“多久?三小时?”
把她绕在脖子上的手解下,塞回被子,“大小姐,我等了你八年,三小时你都嫌长。”
“我没有嫌长呀……”
周初柠拢着被子,挪动到他身边。手指从他衣摆探入,戳了戳那段漂亮但不夸张的肌肉:“为什么这么快原谅我了?你好像很好哄。”
“因为我不想让你等。”
他神色很淡,抓住她不安分、到处游走的手指,“也不想浪费时间。”
他清楚知道,从周初柠在暴雨中满身狼狈出现的那刻起,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过她了。
既然如此,早一些和晚一些没有区别。
裴迟起身去门口拿东西,回来时倒了杯温水,“量一温,吃完药再睡。”
周初柠“嗯”了声,从床上坐起来些。
又坐没坐相,歪过身体,整个靠在了他身上。
“多少度?我是不是快死了?”她“虚弱”地咳了两声。
“三十七度七。”裴迟看了眼数字,“把你精湛的演技收一收。”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周初柠噎住。
“在你和别人讨论,用装病还是强制爱套路我的时候。”
“……”
周初柠猛地从他身上弹起来。
被床头的夜灯晃了下,她定了定,眼角因为尴尬泛着红。
“裴老师,偷听别人讲电话是不对的。”
听到后也不声不响,就等她自投罗网,在他身上一一实践。
白长了一副斯文正经的好皮囊。
底下全是黑的,腹黑。
裴迟不满意这个说法,俯身,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唇,“光明正大听的。”
“你哪有正大光明,你……”
“装病就算了。不过……”他声音淡定如斯,曲起细长的手指,轻蹭了下她发烫的脸,“强制爱挺有意思,等你病好了再试试。”
他一脸正色地补充:“我不会反抗的。”
周初柠社死地闭上了眼。高岭之花和衣冠禽兽,本质上也没有区别。
吃过药,重新躺回去。
裴迟还没从浴室出来,她没有睡意,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出神。
将自已完整交付给他,没有如想象中暴露软肋。
裴迟的爱,加上她自已的那一份,足够绵长珍重,能抵御任何风雪。
浴室水声停了。
男人走出来,手上拿着毛巾擦头发,身上还有潮气未褪。
周初柠躺着,从被窝里甩了两条胳膊出来,“再抱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