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流樱落满京城,如雨纷飞,如梦似幻。
如此盛景,更是与飞花宴之名相称。
“殿下,今日去祈福,您打算配什么颜色的衣服和首饰?”
许娇娇看了看雪月挑选出的几件衣裳,无所谓道,“随便吧,只要是淡雅素净一些的就好。”
她粗略的看了一眼梳妆台,突然发现上边还摆着之前灯会南荣知语给她赢过来的锦盒,她打开看了一下。
雪月在旁忍不住惊叹,“好漂亮的发簪!”
先前许娇娇听南荣绪说里面是个摆件,本以为是花瓶之类的就一直没有打开过,没想到竟然是一对发簪。
“那就按这发簪搭配吧。”
“是。”
为了配这对发饰,雪月特地给她盘了个兔耳髻。
雪月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大功告成!”
许娇娇站起身,“走吧走吧,要不然等下又要有人来催了。”
她和雪月嘻嘻闹闹朝大殿方向走,途中在长亭这竟然遇到了萧晟。
除了旁边一两个她叫不上名字的大臣,萧忘、萧以南甚至还有陆云拦也都在,他们应该是在边走边商议一些政事。
“见过父皇、太子殿下、三皇兄和陆夫子。”
听到许娇娇的声音,萧晟停下步子,朝她瞥了一眼。
萧晟的脸色忽然煞白,竟直接拿起一旁的祭祀器皿朝她脸上扔去——
许娇娇立马躲开。
铜器砸到地上,发出闷重的响声,她不敢想象这玩意儿要是落在她头上会有多疼。
“父皇,你这是何意?!”
还没等她话说完,萧晟又抄起一件扔了过来——
这一次,有人先一步挡在许娇娇面前,直接用手生生接住那带有锋利棱角的器皿,然后狠狠地反砸到了萧晟脚边。
霎时间,空气中只剩凛冽的君子兰和少年充满愠怒的声音。
“萧晟,你在心虚什么!”
不是父皇,不是陛下,是直接喊出皇帝的大名。
一时间,许娇娇竟分不清身前人和狗皇帝哪个更疯。
“萧以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是不是以为你立了功,朕就不敢要你的命?!”
许娇娇心下一惊,担忧地看向萧以南,他虽似乎也有所感应,用左手轻轻握住许娇娇的手以示安抚。
她这才发现萧以南的右手因为刚刚接住那具铜器被砸得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顺着指节落到地上,但萧以南毫不在乎。
陆云拦出言阻止,“陛下,今日祈福不宜动怒,三殿下也只是护妹心切罢了,您作为九五至尊,何必同晚辈计较?更不应该因为此等小节而犯了祈福的忌讳。”
在旁人眼中都是萧晟莫名其妙动怒,萧以南护妹心切而失口乱言,只有萧晟自已心里清楚——
他这个儿子刚刚的的确确是在质问自已,就好像什么都被他知道了一样。
萧以南好整以暇地与萧晟对视,“呵。”
萧晟也不愿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罢了,今日之事朕就当从未发生过,”他看到萧以南的手,蹙眉道,“寺庙见不得血,这次的祈福你也不必去了。”
“儿臣遵命。”
“那我也不去了,事因我起,我有责任照顾三皇兄!”
萧晟嫌恶地看着许娇娇,“你今日穿得这般晦气,朕也没打算让你去。”
说罢,萧晟甩袖离开,只留下几个宫人清扫。
等那群人走远后——
“我呸!癫公!你才晦气,你全家都晦气!”许娇娇突然反应过来,“三皇兄,你别误会,我刚刚那句话没有顺带骂你的意思,单纯指萧晟。”
“无事,我也没觉得你在骂我。”
许娇娇跟上他,“你要去哪,这不是去太医院的方向。”
“谁说我要去太医院了?”
“可是你的手……”
“如果你接下只是想说一些客套话,那我觉得大可以不必继续。”
“啊?哦~懂了!你想我帮你处理伤口!”
萧以南轻笑一声,“也还不算太蠢。”
得到了萧以南的默许,许娇娇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去了承乾殿。
“哇,我上一次来承乾殿还是上一次!这里竟然一点也没变。”
“那你以后也可以多来几次,要不然显得我们太生分了。”
许娇娇左瞧瞧右看看,不时摆弄一下他屋里的花花草草。
萧以南也没管她,自已处理起伤口。
许娇娇看到他桌上还堆砌着许多公文,有些难过,坐在他旁边递纱布,“你右手都这样了,岂不是这段时间都写不了字了?唉,可惜了这么好看的手,你下次可千万别冲动了,萧晟砸过来的那玩意儿其实我也能躲掉的……”
“就是仅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也不敢拿你去赌,”萧以南挑眉微笑道,“毕竟赌错了,可就是某人脑袋开花。”
“三皇兄,你知不知道萧晟突然暴走是因为啥?”
“你不是早就知道原因了么,他是癫公。”
“你能不能不要用你一本正经的脸说出这种奇怪的话啊!别糊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今日他说我穿得晦气,明明我这身也没有触犯到寺里的忌讳,这就说明是萧晟单方面认为的晦气……是不是他以前有讨厌的人,和我今日穿得差不多?那个人,是谁?”
“这些事与你无关,你没必要知道。”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你都说了他那个东西差点就要砸得我脑袋开花!萧以南,你也不可能次次都能及时护在我前面,你如果真的不想赌,就应该告诉我!”
萧以南沉默了半晌,闭了闭眼,然后看向她头上的簪子,“你头上的簪子,是从哪得到的?”
“啊,是前段时间知语姐从灯会上赢过来的,说是一个神秘人士的赞助,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已经有居心叵测的人将手伸到你这来了,你头上的,是故去清妃戴过的簪子,萧晟说的晦气,也正是清妃。”
许娇娇更不解了,“什么意思,萧晟不是对许清情深意重吗?”
萧以南冷笑道:“情深意重?真是可笑,许娇娇之所以姓许,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悼念亡妻,而是萧晟就没有把许娇娇视为自已的亲生女儿。”
“什么?!难道许娇娇真的不是……”
萧以南摇头,“许清从未背叛过萧晟,许清出身平凡,是渔家的女儿,偶然出海救起微服私访时被暗害的太子萧晟,两人相识后很快私定终身。”
“……英雄救美的狗血戏码性转版。”
“不过萧晟是在登基后才将她纳入了后宫,当时宫中的嫔妃已有众多,我的母妃也是其中之一,当时母妃说,清妃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在宫里活不长久的,让我以后离她远点。”
“性子太直?”
“是的,性格太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术,小时候母妃不允许我和别人争抢、攀比,必须事事忍让委曲求全,所以宫里的小孩都喜欢欺负我,他们惹了什么事全都会推到我身上,若是我不承认,不仅那群小孩打我,就连我的母妃也要责罚我,母妃不会问我事情发生的原因,只会怪我爱出风头,不懂得在宫里避让苟全,也只有许清是那时候唯一认为我无错的人。”
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所谓清者自清这种话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我只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们欺负你,你也欺负回去。
这是当时许清对他说的原话。
“她就是这样,见到什么就说什么,绝不虚与委蛇,再加上她当年盛宠一时,很多人都对她有怨气。而我因为经常食不果腹,隔一段时日就会跑到她那去要些吃的,直到有一天……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晃荡被我发现,说是要寻她。”
许娇娇问道,“他是许清的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反正绝非是宫中人,等许清赶到时那个奇怪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后来我听宫里的侍从闲谈,说清妃宫殿附近经常有一男子徘徊,有时候理由是来送东西,有时候是修缮院子……因为从未见那男子做过逾越之举,就没人再注意过他。”
许娇娇垂下眼,她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我再后来见到这个男人时,是在大殿上,他被指认是许清入宫前在外的情郎,那个男人也一口咬定清妃早已与自已私相授受,更可笑的是,满堂的人竟都声称自已见过许清与那个男子私通。”
“所以萧晟直接就信了那男子的话?可这也太……漏洞百出了吧,一个外人,如何进得了后宫,又如何能安安稳稳呆在里面那么久?”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一场欲加之罪,但最后却都选择了心照不宣,萧晟不会念及许清曾于他的恩情,也不信许清的人品究竟如何,他只会觉得许清挑战了自已作为帝王的权威,再加上许清盛宠引起许多世家大族的不满,他们又怎么能容忍一个平民凌驾于权贵之上?许清本就是萧晟尝试摆脱世族控制的牺牲品,眼看自已势力不稳固,就只能把所有的罪名按到她身上来讨好那些权贵,啧啧,明明之前民间还将帝王与清妃相知相识的故事传成一段佳话,赞颂萧晟是一位知恩图报的明君……还真应了那句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乱世需要美人顶罪。”
听完这一番话,许娇娇抬眼看向萧以南,她从萧以南的眼中看到了悲悯,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背景的悲悯。
许娇娇叹了口气,“这件事看似是后宫女人的争斗,其实还是她们背后政治权利的争斗,要不然如此荒谬的污蔑计划是怎么能成功的,”她将萧以南受伤的右手又缠了一圈纱布,“真悲哀。那皇后在这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你还记得江也吗?当年江也透露过有关许清身边婢女的线索,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她,她曾撞见过皇后身边的人与那男子有交易。”
“果然,我就知道皇后在暗戳戳搞事!四周都是豺狼虎豹,真不敢想象许清当年是怎么在这后宫里生存的。”
萧以南怅然道:“唯一证过我清白之人最后死于诬陷,而我为了苟活只能无动于衷,母妃有一点说得没错,想在这里活下来,就应该虚与委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许娇娇默然,明明许清的援助应该是救赎,却偏偏成了萧以南童年里一道无法泯灭的醒目疤痕。
她像萧以南安慰她时那般握住萧以南的手,“其实你也不用太自责,当时你才多大一小孩,能做的事太少了,你看你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在努力调查还许清一个公道吗?她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庆幸自已曾经帮过你,为什么越是善良的人越容易得抑郁症,因为他们总喜欢给自已承担太多责任,真正要赎罪的人,是那群做了坏事的人,不应该是你,”许娇娇的语气逐渐猖狂起来,“你就该学学我,严以待人,宽以律已,只要我没道德,就没人道德绑架得了我哈哈哈!”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也许是十指连心,这片温热似乎也抵达了萧以南的心扉,他看向许娇娇,神色动容,有的人生来就是一束光,一束他先前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光。
而待在黑暗中的人一旦见过了光,又怎么会舍得让它从自已的世界里消失。
许娇娇仍旧安慰着他,“清与浊相对,也许,许清父母给她取名时就希望她日后为人正直,白水鉴心,谁能知道她会是这个结果,唉,有的人是良人,有的人就是伥鬼啊。”
“所谓贞洁,不过是世人打在女子身上的最后一道致命的枷锁,一旦沾上不贞不洁的风声,那她很难再翻身了。”
许娇娇愤怒地又给他缠了一圈纱布,“就是啊,偏偏这些事最后男子还能美美隐身,只有女孩子出来承受无妄之灾,太不公平了!”
她突然想起来,明明原主的母亲许清就死于污蔑,原主却还用相似的手段害死了池念,讽刺感一下子拉满。
她又生气地给萧以南缠了几圈纱布。
“好了,别气了,你要不看看我的手被你包成什么样了?”
也许是许娇娇愤怒地太忘我,竟然直接把萧以南的手缠成了一个粽子。
“啊哈哈……这样挺好的,不会碰到伤口!”
萧以南无奈地笑了笑,保持着粽子般的右手,拿起旁边的公文开始翻阅。
看到萧以南用左手写字时,许娇娇更震惊了,“劳模,卷王!萧忘看到了不得气死!”
“……我只是例行公事。”
许娇娇灵机一动,匆匆跑了出去。
萧以南看着又变得沉寂的屋子,有些落寞。
未消沉多久,那道明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萧以南!别看书了,快来试试我做的汤圆!”
许娇娇把他手里的公文抽走,将汤圆放在他面前,顿时整个居室盈满桂花香。
“许娇娇独家牌桂花芝麻汤圆,世间仅此一碗!”
“怎么三月里就有桂花?”
“去年雪月想做个桂花香囊,于是摘了许多晒干保存,我让她随便给我留了点用来做汤圆,我还没吃过,就让你小子捷足先登了,嘻嘻,你就偷着乐吧!”
萧以南吃了一口,面不改色道:“很好吃。”
“就只有三个字啊,文化人,你怎么不像以前一样用一串成语夸我?”
“小时候的仇你竟记到现在?”萧以南无奈道,“这碗独家汤圆样子小巧玲珑、白如羊脂,食之色味俱佳、芳香四溢、香飘十里、香甜软糯、齿颊留香……”
“你夸得我也想尝一口了。”许娇娇拿起旁边的勺子正准备伸到碗里。
萧以南将碗赶紧端走,“还是……别了吧。”
“我做的,还不给我吃?!”许娇娇态度坚决地抢了过来,浅尝一口,“……呕,我的爹,我的爷,我的袜子,我的鞋,我的大伯二舅爷,这汤圆真的齁甜!那个……对不起啊,我好像把糖加多了。”
萧以南将碗又端了回去,“我觉得挺好的。”
“开什么玩笑,这甜度都能把人老太太牙都甜掉下来。”
“这碗汤圆既然是做给我的,我说好便是好。”
世间仅此一碗,怎么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