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真相

阳春三月,流樱落满京城,如雨纷飞,如梦似幻。

如此盛景,更是与飞花宴之名相称。

“殿下,今日去祈福,您打算配什么颜色的衣服和首饰?”

许娇娇看了看雪月挑选出的几件衣裳,无所谓道,“随便吧,只要是淡雅素净一些的就好。”

她粗略的看了一眼梳妆台,突然发现上边还摆着之前灯会南荣知语给她赢过来的锦盒,她打开看了一下。

雪月在旁忍不住惊叹,“好漂亮的发簪!”

先前许娇娇听南荣绪说里面是个摆件,本以为是花瓶之类的就一直没有打开过,没想到竟然是一对发簪。

“那就按这发簪搭配吧。”

“是。”

为了配这对发饰,雪月特地给她盘了个兔耳髻。

雪月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大功告成!”

许娇娇站起身,“走吧走吧,要不然等下又要有人来催了。”

她和雪月嘻嘻闹闹朝大殿方向走,途中在长亭这竟然遇到了萧晟。

除了旁边一两个她叫不上名字的大臣,萧忘、萧以南甚至还有陆云拦也都在,他们应该是在边走边商议一些政事。

“见过父皇、太子殿下、三皇兄和陆夫子。”

听到许娇娇的声音,萧晟停下步子,朝她瞥了一眼。

萧晟的脸色忽然煞白,竟直接拿起一旁的祭祀器皿朝她脸上扔去——

许娇娇立马躲开。

铜器砸到地上,发出闷重的响声,她不敢想象这玩意儿要是落在她头上会有多疼。

“父皇,你这是何意?!”

还没等她话说完,萧晟又抄起一件扔了过来——

这一次,有人先一步挡在许娇娇面前,直接用手生生接住那带有锋利棱角的器皿,然后狠狠地反砸到了萧晟脚边。

霎时间,空气中只剩凛冽的君子兰和少年充满愠怒的声音。

“萧晟,你在心虚什么!”

不是父皇,不是陛下,是直接喊出皇帝的大名。

一时间,许娇娇竟分不清身前人和狗皇帝哪个更疯。

“萧以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是不是以为你立了功,朕就不敢要你的命?!”

许娇娇心下一惊,担忧地看向萧以南,他虽似乎也有所感应,用左手轻轻握住许娇娇的手以示安抚。

她这才发现萧以南的右手因为刚刚接住那具铜器被砸得血肉模糊,殷红的鲜血顺着指节落到地上,但萧以南毫不在乎。

陆云拦出言阻止,“陛下,今日祈福不宜动怒,三殿下也只是护妹心切罢了,您作为九五至尊,何必同晚辈计较?更不应该因为此等小节而犯了祈福的忌讳。”

在旁人眼中都是萧晟莫名其妙动怒,萧以南护妹心切而失口乱言,只有萧晟自已心里清楚——

他这个儿子刚刚的的确确是在质问自已,就好像什么都被他知道了一样。

萧以南好整以暇地与萧晟对视,“呵。”

萧晟也不愿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罢了,今日之事朕就当从未发生过,”他看到萧以南的手,蹙眉道,“寺庙见不得血,这次的祈福你也不必去了。”

“儿臣遵命。”

“那我也不去了,事因我起,我有责任照顾三皇兄!”

萧晟嫌恶地看着许娇娇,“你今日穿得这般晦气,朕也没打算让你去。”

说罢,萧晟甩袖离开,只留下几个宫人清扫。

等那群人走远后——

“我呸!癫公!你才晦气,你全家都晦气!”许娇娇突然反应过来,“三皇兄,你别误会,我刚刚那句话没有顺带骂你的意思,单纯指萧晟。”

“无事,我也没觉得你在骂我。”

许娇娇跟上他,“你要去哪,这不是去太医院的方向。”

“谁说我要去太医院了?”

“可是你的手……”

“如果你接下只是想说一些客套话,那我觉得大可以不必继续。”

“啊?哦~懂了!你想我帮你处理伤口!”

萧以南轻笑一声,“也还不算太蠢。”

得到了萧以南的默许,许娇娇屁颠屁颠地跟着他去了承乾殿。

“哇,我上一次来承乾殿还是上一次!这里竟然一点也没变。”

“那你以后也可以多来几次,要不然显得我们太生分了。”

许娇娇左瞧瞧右看看,不时摆弄一下他屋里的花花草草。

萧以南也没管她,自已处理起伤口。

许娇娇看到他桌上还堆砌着许多公文,有些难过,坐在他旁边递纱布,“你右手都这样了,岂不是这段时间都写不了字了?唉,可惜了这么好看的手,你下次可千万别冲动了,萧晟砸过来的那玩意儿其实我也能躲掉的……”

“就是仅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也不敢拿你去赌,”萧以南挑眉微笑道,“毕竟赌错了,可就是某人脑袋开花。”

“三皇兄,你知不知道萧晟突然暴走是因为啥?”

“你不是早就知道原因了么,他是癫公。”

“你能不能不要用你一本正经的脸说出这种奇怪的话啊!别糊弄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今日他说我穿得晦气,明明我这身也没有触犯到寺里的忌讳,这就说明是萧晟单方面认为的晦气……是不是他以前有讨厌的人,和我今日穿得差不多?那个人,是谁?”

“这些事与你无关,你没必要知道。”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你都说了他那个东西差点就要砸得我脑袋开花!萧以南,你也不可能次次都能及时护在我前面,你如果真的不想赌,就应该告诉我!”

萧以南沉默了半晌,闭了闭眼,然后看向她头上的簪子,“你头上的簪子,是从哪得到的?”

“啊,是前段时间知语姐从灯会上赢过来的,说是一个神秘人士的赞助,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已经有居心叵测的人将手伸到你这来了,你头上的,是故去清妃戴过的簪子,萧晟说的晦气,也正是清妃。”

许娇娇更不解了,“什么意思,萧晟不是对许清情深意重吗?”

萧以南冷笑道:“情深意重?真是可笑,许娇娇之所以姓许,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悼念亡妻,而是萧晟就没有把许娇娇视为自已的亲生女儿。”

“什么?!难道许娇娇真的不是……”

萧以南摇头,“许清从未背叛过萧晟,许清出身平凡,是渔家的女儿,偶然出海救起微服私访时被暗害的太子萧晟,两人相识后很快私定终身。”

“……英雄救美的狗血戏码性转版。”

“不过萧晟是在登基后才将她纳入了后宫,当时宫中的嫔妃已有众多,我的母妃也是其中之一,当时母妃说,清妃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在宫里活不长久的,让我以后离她远点。”

“性子太直?”

“是的,性格太直,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术,小时候母妃不允许我和别人争抢、攀比,必须事事忍让委曲求全,所以宫里的小孩都喜欢欺负我,他们惹了什么事全都会推到我身上,若是我不承认,不仅那群小孩打我,就连我的母妃也要责罚我,母妃不会问我事情发生的原因,只会怪我爱出风头,不懂得在宫里避让苟全,也只有许清是那时候唯一认为我无错的人。”

没做过的事为何要承认?所谓清者自清这种话根本就是自欺欺人,我只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们欺负你,你也欺负回去。

这是当时许清对他说的原话。

“她就是这样,见到什么就说什么,绝不虚与委蛇,再加上她当年盛宠一时,很多人都对她有怨气。而我因为经常食不果腹,隔一段时日就会跑到她那去要些吃的,直到有一天……一个男子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晃荡被我发现,说是要寻她。”

许娇娇问道,“他是许清的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反正绝非是宫中人,等许清赶到时那个奇怪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后来我听宫里的侍从闲谈,说清妃宫殿附近经常有一男子徘徊,有时候理由是来送东西,有时候是修缮院子……因为从未见那男子做过逾越之举,就没人再注意过他。”

许娇娇垂下眼,她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我再后来见到这个男人时,是在大殿上,他被指认是许清入宫前在外的情郎,那个男人也一口咬定清妃早已与自已私相授受,更可笑的是,满堂的人竟都声称自已见过许清与那个男子私通。”

“所以萧晟直接就信了那男子的话?可这也太……漏洞百出了吧,一个外人,如何进得了后宫,又如何能安安稳稳呆在里面那么久?”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一场欲加之罪,但最后却都选择了心照不宣,萧晟不会念及许清曾于他的恩情,也不信许清的人品究竟如何,他只会觉得许清挑战了自已作为帝王的权威,再加上许清盛宠引起许多世家大族的不满,他们又怎么能容忍一个平民凌驾于权贵之上?许清本就是萧晟尝试摆脱世族控制的牺牲品,眼看自已势力不稳固,就只能把所有的罪名按到她身上来讨好那些权贵,啧啧,明明之前民间还将帝王与清妃相知相识的故事传成一段佳话,赞颂萧晟是一位知恩图报的明君……还真应了那句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乱世需要美人顶罪。”

听完这一番话,许娇娇抬眼看向萧以南,她从萧以南的眼中看到了悲悯,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背景的悲悯。

许娇娇叹了口气,“这件事看似是后宫女人的争斗,其实还是她们背后政治权利的争斗,要不然如此荒谬的污蔑计划是怎么能成功的,”她将萧以南受伤的右手又缠了一圈纱布,“真悲哀。那皇后在这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

“你还记得江也吗?当年江也透露过有关许清身边婢女的线索,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她,她曾撞见过皇后身边的人与那男子有交易。”

“果然,我就知道皇后在暗戳戳搞事!四周都是豺狼虎豹,真不敢想象许清当年是怎么在这后宫里生存的。”

萧以南怅然道:“唯一证过我清白之人最后死于诬陷,而我为了苟活只能无动于衷,母妃有一点说得没错,想在这里活下来,就应该虚与委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许娇娇默然,明明许清的援助应该是救赎,却偏偏成了萧以南童年里一道无法泯灭的醒目疤痕。

她像萧以南安慰她时那般握住萧以南的手,“其实你也不用太自责,当时你才多大一小孩,能做的事太少了,你看你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在努力调查还许清一个公道吗?她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庆幸自已曾经帮过你,为什么越是善良的人越容易得抑郁症,因为他们总喜欢给自已承担太多责任,真正要赎罪的人,是那群做了坏事的人,不应该是你,”许娇娇的语气逐渐猖狂起来,“你就该学学我,严以待人,宽以律已,只要我没道德,就没人道德绑架得了我哈哈哈!”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也许是十指连心,这片温热似乎也抵达了萧以南的心扉,他看向许娇娇,神色动容,有的人生来就是一束光,一束他先前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光。

而待在黑暗中的人一旦见过了光,又怎么会舍得让它从自已的世界里消失。

许娇娇仍旧安慰着他,“清与浊相对,也许,许清父母给她取名时就希望她日后为人正直,白水鉴心,谁能知道她会是这个结果,唉,有的人是良人,有的人就是伥鬼啊。”

“所谓贞洁,不过是世人打在女子身上的最后一道致命的枷锁,一旦沾上不贞不洁的风声,那她很难再翻身了。”

许娇娇愤怒地又给他缠了一圈纱布,“就是啊,偏偏这些事最后男子还能美美隐身,只有女孩子出来承受无妄之灾,太不公平了!”

她突然想起来,明明原主的母亲许清就死于污蔑,原主却还用相似的手段害死了池念,讽刺感一下子拉满。

她又生气地给萧以南缠了几圈纱布。

“好了,别气了,你要不看看我的手被你包成什么样了?”

也许是许娇娇愤怒地太忘我,竟然直接把萧以南的手缠成了一个粽子。

“啊哈哈……这样挺好的,不会碰到伤口!”

萧以南无奈地笑了笑,保持着粽子般的右手,拿起旁边的公文开始翻阅。

看到萧以南用左手写字时,许娇娇更震惊了,“劳模,卷王!萧忘看到了不得气死!”

“……我只是例行公事。”

许娇娇灵机一动,匆匆跑了出去。

萧以南看着又变得沉寂的屋子,有些落寞。

未消沉多久,那道明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萧以南!别看书了,快来试试我做的汤圆!”

许娇娇把他手里的公文抽走,将汤圆放在他面前,顿时整个居室盈满桂花香。

“许娇娇独家牌桂花芝麻汤圆,世间仅此一碗!”

“怎么三月里就有桂花?”

“去年雪月想做个桂花香囊,于是摘了许多晒干保存,我让她随便给我留了点用来做汤圆,我还没吃过,就让你小子捷足先登了,嘻嘻,你就偷着乐吧!”

萧以南吃了一口,面不改色道:“很好吃。”

“就只有三个字啊,文化人,你怎么不像以前一样用一串成语夸我?”

“小时候的仇你竟记到现在?”萧以南无奈道,“这碗独家汤圆样子小巧玲珑、白如羊脂,食之色味俱佳、芳香四溢、香飘十里、香甜软糯、齿颊留香……”

“你夸得我也想尝一口了。”许娇娇拿起旁边的勺子正准备伸到碗里。

萧以南将碗赶紧端走,“还是……别了吧。”

“我做的,还不给我吃?!”许娇娇态度坚决地抢了过来,浅尝一口,“……呕,我的爹,我的爷,我的袜子,我的鞋,我的大伯二舅爷,这汤圆真的齁甜!那个……对不起啊,我好像把糖加多了。”

萧以南将碗又端了回去,“我觉得挺好的。”

“开什么玩笑,这甜度都能把人老太太牙都甜掉下来。”

“这碗汤圆既然是做给我的,我说好便是好。”

世间仅此一碗,怎么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