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颂在狱中住到了临近年关,皇帝将她召进宫,一道旨意里里外外斥责她不学无术,对朝廷律法不甚熟悉,罚俸半年,廷杖四十,算是将斩杀监军的事情给了个交代,紧接着照军功行赏,将她推至亲王之位,如此殊荣算是本朝独一份了。
便是她爹也是去世后才追封的王爷。
接着便听那内官继续宣读皇帝旨意,文绉绉的,翻译过来大抵是在说她没文化,来年留在宫中有太傅进行管教。
江颂:“……”如此说便是同皇子们一起听太傅授课,她和一群毛头小子能学到一起去?
“王爷快些接旨吧。”赵怀钰如此说道。
江颂凝神直直地看向那圣旨,恨不得将其盯出个洞来,赵怀钰又提醒了一声,她叩首接了这道旨意。
赵怀钰说了好一通吉祥话,江颂在狱中两袖清风实在赏无可赏。
廷杖四十,赵怀钰说够了吉祥话,手下手执棍棒上前,立于江颂两侧,“王爷,得罪了。”
跪在太极宫外,此时朝会刚结束,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驻足“观礼”,皇帝真是不要太刻意,让她在一群酸儒面前挨棍子,因她“不通律法”。
赵怀钰一声令下,左右宦官开始行刑,这廷杖大有讲究,一种是打出皮肉伤,四十挨下去少不得皮开肉绽,得躺在榻上歇上十天半月。
另一种是打在内里,叫人心肝脾肺肾都挪个位,这种四十杖下去,饶是她身子再好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此番必定是打外伤,一闷棍下来,江颂险些跪不住。
打了二十棍,江颂眼前已经开始冒金星。
文官看这阵仗,一声声重物锤击肉体碰撞出来的声音让他们心脏巨震,江颂生生挨了过去,素色的衣裳被鲜红的血液浸染,硬气得很倒是一声不吭。
四十杖行完,江颂半天站不起来,赵怀钰快步上前搀扶,江绰信步而来,江颂借着叔父的手站起身。
赵怀钰吩咐了两个内官搀扶她上了侯府的轿辇。
回了江府江颂在榻上躺了两日,这打得皮开肉绽的,再好的金创药也不顶事。
婢女每日定时拿着柳枝朝她身上洒水,说是去去晦气,江颂被他们半捂着嘴打了两个喷嚏,“行了差不多得了,备上热水我要沐浴。”
小厮和丫鬟闻言去筹备了,伤口浸入热水,疼得她直抽气,后背不小心靠上浴桶壁,疼得她痛骂出声,这他娘的赵怀钰,简直是公报私仇。
江颂舒舒服服地梳洗了一番,唤了丫鬟过来给后背的伤上了一层厚厚的金创药,这东西跟不要钱一样往上抹,伤口隐隐还渗着血,看得那丫鬟上药的手直发抖。
越抖江颂越觉着疼,这丫鬟动作慢,无限延长着折磨,江颂咬着牙生挨下来,额头起了一层冷汗。
……
年三十江府装点得一派喜气,宫中筹备了宫宴宴请百官,江颂最讨厌的时候到了,她刚分封亲王,入了宫少不得被人拉住好一通巴结,光是想想便觉着后背疼。
在狱中便没怎么梳洗过,丫鬟在浴桶中撒上了花瓣,屋中燃着熏香,享受至极。江颂一泡泡了半个时辰,身上的皮都要搓掉一层下来。
罩上里衣赤脚走出浴桶坐在梳妆镜前,丫鬟拿来一身红色的宫衣,江颂看了一眼道:“寻身素一点的来吧。”
“姑娘,这是宫里皇后娘娘送来的。”
这绣工精致,样式栩栩如生,一看便是产自宫中绣娘之手,江颂拧眉道:“太上老君送来的都不穿,上身跟侯府外那两个大红灯笼似的,换身素静的来。”
丫鬟为她上妆,江颂不喜太繁复因而只配了支簪子,坠了两只细长的银饰耳坠,平日里她常着一身男装,稍微装饰一下便感觉大变样,丫鬟夸姑娘生的好看。
江颂合起妆匣盒子,大言不惭道:“那是自然,我随我娘。”
她相貌上随了娘,身量却随了爹,高出一众女郎一个头,朝中不少官员站在她面前还要矮上一小截。
她娘生的好看,她的样貌不敢说天下第一,在雍都的高门贵女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她平时不装扮又爱舞刀弄枪,看着不像个名门闺秀。
坊间常言道乐安侯若是生的男儿身必定是人中龙凤,实在可惜。
她不觉着可惜,相反她很满意也很喜欢自已的身体,当个女娃娃多好,那么多胭脂首饰衣裙换着法子装扮,女子亦可以练武,换上一身便装持刀枪也能上战场,一样建功立业。
古来便有女子封侯拜相,别人做的她亦做得。
“好了姑娘,你瞧瞧。”丫鬟为她整理衣裳,江颂看着铜镜里的人,妆容素雅,配着一身素色的衣裙可谓相得益彰。
这丫鬟是侯夫人安排过来的,是个贴心的人,江颂有意留下她便问了她的名讳。
“回姑娘话,奴婢名唤春夏,姑娘若是觉着不顺口可重新赐名。”
江颂一哽,“春夏挺好的……”
江绰派人来寻他,马车已经备好在侯府外候着,宫宴宴请的是朝廷有品阶的官员和诰命夫人,她爹白衣出身投军得德宗赏识,大大小小立了不少军功,老夫人沾着光得了诰命夫人的称号。
这祖母粗鄙不堪,入了雍州这些年无多少长进,要不当年也不至于叫人三两句挑拨了,给她孕中的娘用了药,她娘也不会死得那么早。
她娘心宽,她可窄得很,看不上这老妖婆很久了。
江绰见她出来给她作揖行礼,称呼她一声王爷,江颂连忙扶起他的手,“小叔不必如此。”
江绰:“今日这身装扮不错,像个姑娘家。”
“婶婶派来的丫鬟手巧,劳小叔替我谢过。”
“谢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身子可还好?今日若是撑不住,宫宴去不去皆可。”
“哪有不去的。”江颂也算半个皇家人,说是宫宴,对她来说却是家宴。宫宴结束后还得去给外祖母请安,她常年在外,只有年底回京述职才有机会见上一面。
太后如今不理朝政,不知晓她被廷杖一事,太后护短,叫她知道了怕是皇帝得烦心了。
江颂上了马车,喊了一声老夫人,江老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江老太身边还坐着一个姑娘,这人年岁同江颂相近,是江老太老来女掌中娇,也是江颂的小姑。
江老太虽是个粗鄙农妇,教养姑娘却相当用心,江玥长相清秀在雍州城素有佳名。
这无品阶之人也可以进宫?江绰看出了她的疑惑,只道今年皇帝特许命他们可带家眷入宴。
江颂当即想起自已那倒霉催的小舅舅楚王,今夜怕是为他安排的,他也该选妃了。
楚王现任雍州府尹,这个位置虽不是什么高品阶的大官,但历来皇子当太子前都曾任雍州府尹。
皇帝年四十,皇子尚年幼,如此举动便多了几分让人揣度的微妙滋味。
江家如今在雍州地位水涨船高,江玥若是有意楚王此行胜算颇高,放眼整个雍州城哪家贵女能出其右。
江颂无意站队,且楚王那厮如今见着她如老鼠见了猫一般,看着心烦。
下车时江绰轻拍她的肩,“有叔父在。”
江颂心中涌出一股热流,她微微颔首,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