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先到了政事堂,众目睽睽之下卢相有别的心思也只能按捺住了。
劳相只一眼便知这奏疏并非出自江颂之手,合上后将其归为加急一列,放置在最顶上让内侍送入宫中。
这奏疏字里行间虽未提及楚王与疫病案关联,黑金烟屡禁不止,便是楚王失职。
大皇子遇险,民间谣言重重,幕后之人企图利用皇帝的多疑和猜忌扳倒楚王。
想来隐居江颂身后为其指点江山之人便是这南禹晋王了,先前倒是小瞧了他。
一个南蛮小国弃子,竟有这般城府,只可惜还是嫩了些,行事太过急躁。
攀附上江颂,眼下更是半点野心不藏,沉不住气。
礼部尚书柴古秋私下贩售黑金烟一事败露畏罪自裁,此事传入宫中,楚王先一步入宫请罪,以黑金烟一案查处不力一事卸下雍州府尹的职务。
皇帝出言劝说,楚王自请驻守封地,皇帝允了。
远走封地一事由楚王开口,算是成全了手足兄弟的颜面。
楚王远去,皇帝揣着汤婆子起身目送楚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殿外夹雪的寒风一吹,呛得他咳了几声。
赵怀钰眼疾手快给皇帝披上狐裘,“外头风大,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缓过了这口气,退回屋内,“朕实在愧对弘轩,愧对母妃。”
皇帝与楚王乃是一母同胞,他自小养在皇后膝下,与楚王并不算亲近。他即位时夏弘轩仍未封王,即位多年后宫仍无所出。
他便动了封楚王为太子的心思,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是他给了弘轩希望,如今又亲自掐灭,让弟弟和自已离了心。
赵怀钰没再开口,静候在一旁,眸光晦暗不明。
楚王封地在并州,太祖皇帝起事在并州,鱼米之乡,仓廪丰足。
退居并州并非满盘皆输,养精蓄锐,以待来日。
看来楚王这步棋轻易抛不得,他暗自道。
殿中炭火烧得旺盛,皇帝抿了一口茶拿起堆放在书案上的奏折,赵怀钰瞧了一眼,皇帝手中拿的是江颂上书流民一事。
奏疏上弹劾了楚王办事不力,谈及流民一事幕后之人仍无线索,请皇帝派人南下查证。
公事公办,并未将流言一事扯上楚王。
末了,请皇帝派钦差到各大州郡巡查,彻底杜绝黑金烟在民间流传。
皇帝阖上奏疏,问起:“祝砚可还在都城?”
赵怀钰答道:“回陛下,郡王昨日已出城南下,乐安王到城外送行。”
皇帝闻言没再说什么,在奏疏上用朱砂笔批注,将江颂上书之事交由祝砚处置。
案上得奏折刚动了几本已是到了用膳的时刻,赵怀钰命人传膳到两仪殿中,皇帝觉着疲乏极了,活动活动身子,“派人去找贵妃过来一同用膳。”
赵怀钰领命去了。
袁贵妃得了信有些怔愣不敢相信,自从碣石圣女入朝后皇帝再没去过其他人的寝宫,就连皇后也是初一十五皇帝才依照祖制留宿皇后寝殿。
她简单收拾了一番,坐上轿辇去了两仪殿,尚食局的宫女已经布好菜,皇帝招了招手,亲昵地喊了她的名字。
她刚入王府时皇帝也曾这么唤过她,后来即使宿在她寝殿亦是来去匆匆。
再听到这个称呼她不觉得怀念亲昵,只觉着男人薄情,其中当属皇帝最甚。
“过来。”
袁贵妃缓步入席,在皇帝身侧落座,用宫女递过来的铜盆净手方才为皇帝布菜。
席间皇帝问起公主,“宜然近来如何?”
“这丫头性子闹腾坐不住,学问已是不成,说两句还犟嘴,叫人头疼得很。”袁盈盈回道,她的女儿乃是大成的长公主,降世时皇帝便为之起了封号。
公主与皇子不同,学问无需太精,袁贵妃说她不听便很少再念她了。
“宜然也是大姑娘了,该是嫌我们念叨烦了,再过几年也该离宫建府,岁月不饶人,我也老了。”皇帝这般说道。
“陛下如今正值壮年,这说的什么话?”袁盈盈夹了一根秋葵干到皇帝碗中。
“……”
用完膳皇帝留她在殿中休憩,事后袁贵妃恨不得将身上的皮搓下来一层。
突如其来的温存叫她有些无所适从。
上了年纪,皇帝时常浅眠,今日难得睡得沉了些,醒来时神清气爽。
两仪殿中燃烧的熏香变了味道,问起赵怀钰才知是贵妃换的熏香,他忆起袁贵妃善制香,少时还研究出了以药入香。
刚入王府时她常折腾,殿中的熏香千变万化。
“去内务府挑些香料、首饰赏赐给贵妃。”皇帝想了一下又道,“去贵妃那处讨些安神的熏香,送到惠妃殿中。”
“奴婢领旨。”
“……”
楚王卸任雍州府尹远走封地一事传遍雍州,空出来的位置让人眼红得很,众人卯足了劲想争得这个出头的机会,最终一道圣旨下来,封了袁贵妃的兄长原兵部侍郎袁怀武任雍州府尹。
袁怀武任兵部侍郎无功无过,处事圆滑知变通。
任命的旨意一出,众人明里暗里议论这袁怀武有个好妹子,保他一世官运亨通。
下了朝会,左进跟上江颂的脚步,聊及此事言语间也带着点酸味。
惠妃入宫后盛宠不衰,皇帝新鲜劲没过,贵妃不会平白得宠。
不过又是帝王的制衡之术,扶植袁氏同皇后萧家叫板,皇权如同一柄秤杆,执秤之人不会让任何一方,只有不断加码维持着均衡之道。
江颂没有接起这个话茬,想来立太子一事必定是不远了,“大皇子病好全了吗?”
“已无大碍了。”左进回道。
江颂表示自已知晓了,金吾卫来报她前阵子下令找的那个人找到了。
左进跟在她身后一同去了禁军校场,楚王失势,左进彻底站在江颂这边。
江颂自然感受到了左进的变化,从始至终她皆没说过什么,她知道,像左进这种人物,随风倒不过是趋利避害,顺势而为。
人之常情罢了。
找了将近一年,江颂险些要忘记这号人,听到钱盛这个名字时恍惚了一下。
继而想起初春时分祝砚出城要找的便是这号人物,为此还险些遭了楚王毒手,命丧城外。
一路上她设想了很多关于这个人的情况,祝砚亲自出城寻的必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朦朦胧胧的,无端叫人生出了好奇心,她挥动缰绳加速。
入了禁军校地,在营帐中见到钱盛,此人一身横肉,走路都得抖三抖,个子矮小,鼻梁上长了个不小的痦子。
“你便是钱盛、临安籍?贵庚?”
此人膝盖一曲跪倒在地,“回大人,小人正是钱盛,临安籍,年三二。”
“你因何北上?入雍州所为何事?”
钱盛朝着她磕了一个响头,“回大人话,小人生意失败携妻儿北上,途中遇盗匪苟活下来,丢了黄册印信,混入雍州为的是寻家中远方亲戚照拂一二。”
“你何时北上?又是在何处遇的盗匪?”
“今岁初冬北上,过沂阳郡遇盗匪。”钱盛答。
无黄册在身,按律当流民处置发配边境,此人答的与祝砚说的一般无二。
祝砚寻他时是在初春,钱盛秋末才北上,中间隔着一个夏秋……
“入冬前你皆在临安城?”
“回大人,草民一直在临安不假,草民经营的布料店在临安赫赫有名,大人不信可派人去查。”钱盛点头如捣蒜,生怕被发配到边境做苦力。
江颂倒是没再问什么,将人安置在王府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