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前一天。
李程根前几天接到岑妄的电话，说会回来一趟c镇，他就连忙在家准备了很多东西，等岑妄回来一起好过一个好年，因为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次回来。
他懂岑妄不是嫌弃这里穷，地方小，而是这里是他的黑暗世界，他已经渐渐走向光明，他想放下这里的一切，正如他答应过桑梨他会一点点变好。
岑妄提前一天回来，是李程根去车站接的他，自已也开了一辆出租公司租的车过来，是自已现在养活自已的命根子，现在正好来接他。
路上，李程根和他说了自已最近的近况，已经在认真工作过活，然后说到了他的事：“你电话里说梨梨记起你了，你们还交往了，虽然吃了一惊，但想想也是迟早的事，小时候就觉得你俩不是普通的兄妹情了，哪个妹妹会管你比媳妇管得还严，不让咱混混出身的说脏话，为了不让你和女人接触让你换工作，你也二话不说的换了，也就她能让你一而再的妥协，真是一物降一物，不过……你们怎么没一块过年？”
岑妄撑着额头，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任何信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搭在车窗，嗓音低低淡淡的：“她现在生活在桑家，自然要在那边过年。”
李程根不懂他的大度，“桑家是收养了她，对她有养育之恩，但你也养了她三年，何况你们现在还在交往，梨梨就这么让你一个人过年？”
这话说的就有些替他抱不平，但岑妄没什么兴趣攀比这些，无谓地勾了勾唇：“过完年再见也一样。”
这出自正宫般地淡定到底哪里来的，李程根扯了扯唇：“行吧，你都这样说了，那这个年就打算这么无聊地在我这过了？”
岑妄瞭起眼皮，慢条斯理地开合着手里的糖盒：“去一趟老家看看。”
“那破屋子多少年没人住了，你家隔壁被一家外地人租了下来，搞得很脏很乱，像个流浪汉住的地方一样。”李程根嫌弃地吐槽道。
岑妄听了没什么反应，他就想过年她不在身边，至少待在一个曾经有她住过的地方过年。
两人回到李程根租的家里，挺小，但有一室一厅，也算干净整洁，比想象中好多了。
李程根主动把衣柜里的被子和枕头在客厅铺好，因为客厅就一个吃饭的桌子，连沙发都没有，“岑哥，你睡我那屋，我打地铺就行。”
岑妄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地砖，缓缓说：“睡不惯别人的床，我睡客厅。”
“……那行吧。”李程根挠了挠头，然后又怕他冷给加铺了一层被子。
因为是两个大男人过年，所以一切从简，虽然这么说，但李程根准备的自然比平时自已过年的时候好多了，过年零食、以及冰箱里第一次堆满了食材。
没想到除夕夜一大早，关媱又拎着一大袋食材过来敲门。
李程根见岑妄还没醒，就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口大包小包的关媱：“老板娘，你怎么来了？”
关键是，岑妄让他不用告诉任何人他回来过年，她怎么知道的。
关媱笑嘻嘻道：“这c镇这么小，谁回来了，我哪个不是第一时间知道，何况是咱镇草回来了。”
李程根琢磨着镇草是什么玩意，她就推开自已，把食材拎厨房一放，出来时看到岑妄也醒了，擦肩而过去了浴室。
关媱看到穿着睡衣的少年脸一红，不愧是镇草，刚睡醒都有一种凌乱美，她压抑住澎湃的心潮，随口一问李程根：“你会下厨吗？”
李程根哑然：“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下厨，我不都吃方便面？”
“那你们除夕夜的年夜饭谁做？”关媱问到了重点，就等着自已派上用场。
没想到，岑妄简单梳洗后从矮小的浴室走出来，不冷不淡地没什么情绪说：“我。”
闻言，李程根松了口气：“岑哥会做，那就太好了。”省的他买的那些食材浪费了，都快半个月工资了。
关媱听了眼睛一亮，帅哥会下厨感天动地，也不知道谁将来这么好福气，“那我……能留下来蹭顿年夜饭吗？过年我一个人孤孤零零的，也就根子一个好朋友。”
尽管她说得这么可怜，李程根和岑妄都不为所动，明显她这谎言太过拙劣，以她的性格就算一个人，过年也能到处吃百家饭，这c镇谁不认识她。
但李程根还是看在她买来的那些食材，为她说了一句：“行吧，那你别太吵，岑哥喜欢安静。”
“放心，那我就做个安静的美女子。”关媱笑了下，这大过年有什么比能吃上大帅哥做的年夜饭，欣赏帅哥还来得舒心，当然只是欣赏。
年夜饭他们吃得早，岑妄有事出去了一趟，剩下的就是李程根在收拾了。
关媱看了眼岑妄的背影，“我怎么感觉他在避着我？”
“岑哥有女朋友了，不应该和你保持点距离？”李程根在厨房洗碗。
关媱叹了口气：“不会就是那小丫头片子？”
李程根：“除了她还有谁，能让岑哥时刻谨记男德？”
关媱纳闷儿：“那她怎么放着这么一个大帅哥独自过年？”
李程根瞥她一眼，“人家现在被一家条件不错的家庭收养了，说要在那边过年，岑哥也同意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两人没聊一会儿，关媱回去了。
岑妄从李程根家里出来时，因为喝了点酒，所以没开他的车，顺着儿时记忆里的路回到了那个二楼的旧屋。
隔壁有一家外地人灯火通明在过年，但不像李程根说的那么脏乱，远远望去还挺温馨。
他打开了门，深邃地望了一眼屋子里的陈旧摆设，也没进去，只是思绪飘远地靠在门口抽了根烟。
恍惚间，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从他身边愉悦地飞奔进屋，她如往常一样做饭，然后等少年回来。
少年一进家门，女孩儿就开心地起身迎接，笑容甜美如阳光一下子照亮了这旧屋：“你回来了。”
这句话的分量到现在依然能触动他，何况是当时一无所有的少年。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突然女孩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得梨涡浮现：“哥哥，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电视剧里的夫妻，我天天在家做饭，等你工作回家一起吃饭，而你为了养我，一天到晚辛苦在外面工作。”
少年吃着她做的香喷喷的饭，嘴也不软地冷笑：“我是为了养自已，顺便多一个拖油瓶。”
女孩儿也不介意，扒着一口饭，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可就是你养在我，只有丈夫才能养妻子，以后长大我们会像电视剧里一样结婚吗？”
少年咬着后槽牙，不知道她脑子里哪里的天方夜谭，“我们是兄妹。”
“可是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女孩儿越说越小声，“根子就说我是你养的童养媳。”
少年冷着脸甩了一句，“你听他放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下次他再嘴欠见一次揍一次。”
小姑娘见他生气也没有害怕，因为他根本不敢揍自已，就是嘴硬，她第二次提这件事：“哥哥，能不能不说脏话，不打架？老师说只有像混混流氓的坏人才会这样，但哥哥是好人，上次你来参加家长会的时候就特别稳重，好多同学都夸你帅。”
少年被小姑娘的一颗糖一个鞭子哄懵了，但他是在底层社会摸爬滚打，让他跟个读书人一样斯文的好脾气，那不是告诉所有人我很好欺负，他没好气敷衍了一句：“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但小姑娘眼睛亮幽幽地盯着他，盯得他顶不住，最终还是松了口气：“但可以试试。”
这时——
手机里传来新信息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他等了好几天所期待的一条信息。
岑妄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浑身的散漫劲儿都淡了下来，眼睛沉得不像话，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们分手吧，岑妄。」
……
桑梨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更不知道他在自已家门口等了多久，还有，她自已都不一定出门，他怎么断定她会出来在这等着，却不给她打个电话或发信息。
她深深看了一眼那肩膀上的霜，还有冻得一身寒气的少年，心里像是揪着一样不舒服。
他来这里找她，是为了和她说清楚分手的事吗？
桑梨闷着一股气儿，最终缓慢地走向他，快到他身边的时候，眼睛忍不住酸涩了起来，那是这些天白天装作若无其事的疲累，和晚上睡不着的痛苦，交杂在一起的折磨和隐忍，再见到他的那一刻都真实地释放了出来，只有在他面前，她不需要辛苦伪装。
只是在还一步之遥的时候，桑梨顿住了脚步，仿佛有什么隔阂在了两人之间。
下一秒，她听到自已低哑的疏离语气：“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来我家做什么？”
那条微信他没回，在她眼底就是默认了。
小姑娘一副和他划清界限的姿态，正如那条言简意赅却冷冰冰的分手信息，这下岑妄不用问也知道是她自已发的，没有任何人逼迫她，他眉眼夹着几分戾气，语气却是怕吓到她的放缓低哄：“说清楚原因，再跟我谈分手。”
桑梨也正好是要和他说清楚的，她此刻冷静得异常，只有微微发抖的手指泄露了她的心声：“徐琳琳是你表妹，对吗？从一开始你就和她串通一气欺骗我，看着我拼命努力讨好你，为了你们编的一个可笑的理由，我像个傻子被耍的团团转，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听到这话，其实岑妄没有想象中的震惊，或许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会这么早，他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都变了，昏沉低靡的哑：“我不知道你们分在同一个寝室，只是让她照顾你，她说的那些话确实是为了我。没告诉你是我的错，但不是耍你……”
他难得解释得这么耐心，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慌乱，本来以为该淡定的承受当初选择欺骗她的后果。
桑梨的眼间涌上来一股热意，委屈极了带着哭音，嗓音也哑得不行：“你和我最好的朋友合伙设计我，她编谎，你看戏，你们演得真的挺好，我真是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岑妄，你但凡顾及一点我感受，都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蒙在骨子里，还是说看着我主动对你送上门，你特别有成就感？”
她小脸倔强得跟小时候似的，丝毫不妥协，咬着下唇眼里蓄满泪花，睫毛一眨，潸然砸落在衣领上。
岑妄心里像被蜇了一下，他刚一抬手想给她擦眼泪，她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桑梨不想在他面前哭得这么狼狈，眼睛红红，沾湿的眼睫颤动：“你知道吗？虽然我小时候爸妈对我并不好，但我还是对她们心存希冀，直到妈妈说她就去一趟奶奶家，到时候回来接我，结果一去不复返，妈妈走后，爸爸娶了另一个女人，说是会替妈妈照顾我，结果换来的是更狠毒的打骂，最后他赌博输了欠债，还让我留在家里等他回来，等回来的是高利贷拿我去抵债。”
“欺骗对你们来说也许一句玩笑话，但对我不一样。”桑梨心脏一痛，“我会傻傻地去相信，然后去当真，再到失望，那种由希望陷入绝望的时候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岑妄看着她提起小时候痛苦的事，心里痛得跟什么似的，嗓音嘶哑：“对不起。”
桑梨不需要他的对不起，就像当初爸爸妈妈选择欺骗她后，她就决绝地遗忘他们，再也没有任何留恋一样，她浑身颤栗，但语调软而决绝：“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说完，她努力克制着不停掉落的眼泪，擦肩而过地想逃离，她怕再多待一分钟就忍不住对他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