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亭雪眼尾那颗泪珠坠落的瞬间，谢怀舟指尖凝出的冰刃己割破皮肤。
猩红血珠与透明泪滴在空中相撞，竟发出琉璃破碎般的清响。
在交融的刹那，脚下的土地猛然震颤，宛如沉睡的古老力量被唤醒。
整片花海突然沸腾。
青灰花瓣层层剥落，露出内里猩红如血的花芯。
原来每株彼岸都是冰壳裹着烈焰，此刻封印解除，千万道红光冲天而起，将幽冥苍穹染成喜帐般的绯色。
无数青灰色的彼岸花，犹如幽灵般迅速生长又瞬间枯萎。
紧接着，一朵朵鲜艳如血、绚烂夺目的曼珠沙华破土而出，绽放着令人窒息的美。
“这是……”
松亭雪望着顷刻间铺满视野的曼珠沙华，绯色花瓣上流转着冰晶碎芒，宛如将整条银河碾碎洒在忘川岸边。
松亭雪靠在谢怀舟怀里，随手折下一株曼珠沙华，花瓣上的冰渣戳破指尖，滚下一滴血珠。
“你做的？”
谢怀舟执起他泛红的手指含入口中，温热舌尖抚过擦伤的肌肤。
“没有你的红色，三界最美的朱砂色都失了颜色。”
他忽然发力将人拽进怀里，玄色大氅裹住两人身影。
“所以你就用灵力浸透整片花海，将这曼珠沙华染成青灰色？”
“嗯。”
被霜雪囚禁的曼珠沙华是孤守者凝固的叹息，褪色花瓣里封存着千年独行的月光。
而当血色重新在花脉间流淌，那是守护者剖开胸膛，将滚烫心尖血化作朱砂，为爱人描摹永不褪色的相思图腾。
松亭雪忽然轻笑出声，染血的指尖划过对方眉心。
“我很喜欢如今的火海。”
他俯身咬住随风翻飞的银发，在谢怀舟耳畔呵气如兰。
“那我送你什么回礼好呢？”松亭雪拈起重生为赤色的曼珠沙华，花瓣脉络中金红流光宛如熔岩涌动。
谢怀舟将人搂得更紧，银发与墨发在血红花瓣间纠缠成结。
他发狠似的啃咬着身下人颈侧，首到血腥味弥漫齿间，“活着，好好活着，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松亭雪！”谢怀舟攥住他手腕的指节发白，玄色衣袖拂过松亭雪侧颈。
“你明知归海居是阴阳交界处，今日又是秋至阴极之时——”
“你每一步都算好了是不是？”谢怀舟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带着某种破碎的颤音。
“大宁国上万百姓的命数先不说，就单你一人独闯阴间，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未尽的话语被微风吞没。
松亭雪捧住对方冰凉的脸颊，在竹香与雪松交织的呼吸间落下轻吻。
谢怀舟的睫毛扫过他眼睑，的，像是忘川河畔终年不散的雾气。
“我想要完整的你早点回我身边。”
松亭雪贴着颤抖的唇呢喃，指尖抚过对方后颈。
松亭雪望着谢怀舟眼尾泛起的薄红，突然低笑出声。
松亭雪早就知道谢怀舟困在前世出不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谢怀舟在第一次轮回时，将自己魂魄割裂成三部分。
这个傻子总说修仙者当断情绝欲，却把三魂七魄拆得七零八落。
一片镇在黄泉渡口，夜夜受忘川蚀骨之痛。
一片悬在尘世轮回，岁岁守他转世重生。
最后这片藏在他识海深处，在这一世放在自己身边，护自己周全。
笨蛋一个，这是松亭雪对谢怀舟的评价。
松亭雪记得第一世师尊飞升前说过，谢怀舟在将来会救自己一命。
第一世，自己迫不得己，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去找这个人，求他救救自己，没想到这个笨蛋就这样救了自己七次……
笨蛋一个，用三魂作聘！
割魂镇忘川是为守自己轮回，裂魄护阳间是为候自己重生，最后这片留在自己身边护自己周全……
笨蛋……
松亭雪在心底小声骂着谢怀舟。
——
时渊镜廊内，青铜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的光晕。
谢怀舟的鹿皮靴碾过镜面时，细碎裂纹如同蛛网蔓延，千百个支离破碎的倒影里，映出松亭雪霜雪般的侧颜。
“这些有什么好看的？”谢怀舟忽然抬脚踩碎一方铜镜，裂帛般的脆响惊起廊外栖息的玄鸟。
“圣君怎么总盯着这些玩意？”他指尖勾起松亭雪垂落的银发，发尾缠着几粒细碎星光。
“我不比这些死物好看？”
松亭雪望着满地残镜，碎隙间浮动着血色黄昏。
他看到景泰年间的牡丹宴，金盏倾倒时琼浆漫过白玉阶。
看到永昌末年的烽火台，守城将士将最后半截断剑刺入咽喉。
镜中人影幢幢，最终都化作青铜器上斑驳的铜绿。
松亭雪看着一代代王朝由盛转衰，从日出到黄昏。
重蹈覆辙，命运重演。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有我在，你不会重蹈覆辙。”谢怀舟握紧松亭雪的手。
“你听。”他忽然驻足。碎裂的镜片在足底嗡鸣，发出类似编钟的悲音。
谢怀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斑驳镜面上浮起粼粼波光，鲛人王的银鳞在月光下流转，大宁帝王手持玉笏，朱砂笔尖悬在鲛绡契约上方颤抖。
铜镜突然迸裂，谢怀舟抬手挡在松亭雪面前。
飞溅的青铜碎片中，他看见契约缔结的刹那，海潮裹挟着龙涎香涌入镜廊，鲛人泣珠滚落玉阶的脆响与祭天编钟共鸣。
无数铜镜次第亮起，映出大宁百年盛世：朱雀大街的千盏明灯，太学院飘落的竹简雪，祭天台盘旋的金龙虚影。
松亭雪的指尖抚过最后那面铜镜，镜中血雨倾盆。
玉冠滚落泥沼，宫墙朱漆剥落如泣血，曾经缔结海契的鲛人王族捧着腐烂的珍珠，在废墟中唱着古老的安魂曲。
“该走了。”谢怀舟握住他冰凉的手腕，玄色广袖扫过镜面，惊散血色幻影。
镜廊尽头忽起浓雾，青铜地面化作流沙，无数苍白手臂从镜中探出，抓住松亭雪的袍角。
剑气横扫而过，谢怀舟的承影剑斩断幽冥，青铜碎片如雨坠落。
他揽住松亭雪的腰跃出镜廊，身后万千铜镜齐声哀鸣，奏响王朝末路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