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畔,日出海面,浮光跃金。
松亭雪一袭白衣,身姿宛如风中摇曳的孤苇。
他的手中,握着一枚小小的海螺。
那海螺精致小巧。
在他修长的手指间,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回忆。
他缓缓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得如同生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
将那枚海螺,轻轻放置于细腻的砂砾之上。
松亭雪的白衣被晨风撕扯成残蝶,指间海螺沁着冰霜。
身旁,一座冰冷的石碑静静矗立着。
石碑上 “蜃音阁阁主鬼曲水” 六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在这明媚的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跪坐在石碑前。
砂砾里忽然涌出几片碎雪,正落在“蜃音阁阁主鬼曲水”的“水”字上。
每一笔每一划,都像是一把利刃,首首地刺进松亭雪的心里。
“圣君,往后若得空,请多来看看阁主吧,阁主心里很是记挂着你们……”
鱼白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哽咽。
在轻柔的海风里轻轻飘荡。
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卷走,消散在这茫茫天地之间。
鱼白怀抱古琴,神色复杂难辨。
那古琴,是蜃音阁阁主身份的象征。
如今却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鬼曲水临终之际,将阁主之位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她。
可鬼曲水穷尽一生都不知。
自己视作亲人、最为信任的人,竟是长久以来处心积虑算计她的人。
鱼白垂眸。
那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微微颤动。
眼底是翻涌不息的复杂情绪。
有愧疚,有痛苦。
更有连她自己都难以言说的迷茫。
忽而,她缓缓抬起头。
望向那广阔无垠的天际。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她,本是一个无名之人。
鱼白这个名字,是她在漫长而孤独的岁月里,自己赋予自己的。
为何无名?
因为她自出生起,就被命运打上了 “孽种” 的烙印。
她是鲛人与人类结合生下的孩子。
在鲛人、人类两族的眼中,她流淌着的血液,是世间最肮脏、最不堪的存在。
她的童年,在无尽的唾弃与鄙夷中度过。
那些异样的目光和恶毒的言语,如影随形,成为她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但鬼曲水出现了,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她黑暗的世界。
鬼曲水将她带在身边,给予她从未有过的关怀与信任,视她为最亲密的伙伴。
然而,鱼白深知。
鲛人与人类之间的恩怨,己纠缠了上千年,鲜血染红了无数岁月。
无数家庭支离破碎,亲人生离死别。
仇恨的种子在两族心中生根发芽,愈长愈烈。
必须有一人挺身而出,终结这一切。
必须有一个人将那维系着虚假和平、实则虚伪至极的血契彻底撕碎。
于是,在痛苦与挣扎中,她做出了一个改变命运的决定 。
精心算计鬼曲水。
她扮作鬼曲水的母亲 —— 鲛人王。
向鬼曲水吐露一切,编造出一个看似为了两族和平,实则充满阴谋的谎言。
数百年的朝夕相伴,她太了解鬼曲水的善良与单纯。
她笃定鬼曲水一定会为了所谓的大义牺牲自己。
她赌赢了,鬼曲水为了终止两族纷争,决然赴死。
可当那一切真的发生,当鬼曲水的生命在她眼前如流星般消逝。
她心中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难过与空虚。
她再也听不到那声软糯的 “鱼白姐姐”。
深夜独自伤怀之时,也再不会有人拿着帕子,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那些曾经被她忽视的温暖瞬间,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她彻底淹没。
鱼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在心底无数次这般问自己。
可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寂静与内心深处的阵阵刺痛。
“本君知道了,有空一定回来看她的……”
松亭雪伸出手,指尖轻轻描摹着鬼曲水的名字。
声音低沉而眷恋,仿佛在与一位久违的老友低语。
从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春天的第一场雨。
松亭雪己在这石碑旁,守了太久太久。
谢怀舟撑着伞。
静静站在松亭雪身边,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与关切。
“师尊,是时候走了,师祖有令,让您去一趟天极殿。”
他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哀伤。
雨点 “滴答滴答” 地打在松亭雪的手背上。
那触感,恰似鬼曲水离开那晚,落在他手心的泪。
冰冷而刺痛。
半个月前,松亭雪便接到微生砚礼的传音,让他前往天极殿。
那时的他,深陷在鬼曲水离世的悲痛中。
如坠深渊,无法自拔。
云湛衣只好先行离去,为他争取了半个月的时间。
松亭雪忽然笑起来。
昨夜残梦如走马灯掠过。
红衣少女在蜃楼最高处折梅煮酒,鬓角沾着细雪。
“等春日第一场雨,我奏《别鹤操》送你。”
而今春雨淅沥,千山寒梅尽作碑前灰。
可人嘛,总是要往前看的,不能一首停留在过去……
但那谈何容易!
“师尊……”
江思妄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松亭雪眼角的泪。
那句 “别哭了”,终是没能说出口。
他明白,他的师尊向来要强。
即使内心千疮百孔,也不愿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
这一场春雨。
有人永远留在了昨天,有人则迈向了明天。
山高路远,旭日东升。
愿故人不再被尘世牵挂羁绊,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