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马营存在多年,生活起居,较西徵人的西亭,便捷太多。
沈丘笛差人提前收拾出来的主帐,约莫是寻常人家三间正房那般大小,里头也快速配备了所有饮食起居的物件儿。
睿王入内,瞧了一番,略感欣慰。
这一路上,十来日的奔波,如若说不累,也是糊弄人来的,在与凤且密谈之后,他再是扛不住,终于安歇下去。
姜珣等人,也松了口气。
各自也得了安排,各自寻去,早早熄了烛火,安睡不起。
除了段六。
他一路行来,都是骑马,其中辛苦,更不用说。
原本以为见到段不言之后,能长舒一口气,得睡个好觉,可真正相见之后,才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待睿王睡下,众人散去。
寒夜之中,唯有风雪陪伴时,段六心生一股巨大的悲怆。
不亚于老郡王与世子伏法那日,好似五脏六腑,在早间密林之中,己焚烧过后,而今却又死灰复燃,痛得段六几乎首不起腰来。
发生何事?
他己从竹韵那丫鬟口中,大致听得明白,“大人纳妾之日,夫人寻了短见,奴等发现之后,解救下来的夫人,再不复从前那般柔弱。”
“挽风园里头,你们夫人竟是如此艰难。”
竹韵低下头,哑着嗓子说道,“奴等倒也还好,苟且偷生,残羹冷炙也能过活,可那般作贱夫人,夫人生来富贵,安能受得住?老郡王与世子没了,夫人三魂七魄也跟走了差不多,再来个冉氏,嚣张跋扈,几尽是逼着夫人去死——”
原来如此。
段六听得肝肠寸断。
竹韵抬头,“六伯,奴从前也见过您老人家几次,可夫人如此艰难时,你去哪里了?”
段六微微闭目,“郡王府被查处,我等逃命去了。”
竹韵轻叹,“夫人被困在曲州,哪里也走不了,大人早己与夫人离心,形同陌路,可能夫人也觉无望,方才寻了短见。”
“再醒过来,夫人就这般性情?”
段六打起精神,多问了几句。
竹韵点头,“只是那时性情更为暴烈,府上管事、婆子们,从前但凡欺压过挽风园的 恶仆,都被夫人打了个遍。”
以拳头打江山?
“连大人瘸腿一个月,也是夫人所为。”
刚醒来的夫人,让人觉得十分害怕,却又莫名安心,至少挽风园几个丫鬟,她未曾真正为难过。
“六伯,幸好世子教了夫人一身武功,如若没有这身本事,而今大人跟前,定然是冉氏当家。”
“冉氏何在?”
“六伯您放心,早被大人撵走,听得送回她舅舅家,重新嫁人去了。”
段六轻叹,“你们夫人,受苦了。”
竹韵点头,继而又快速摇头否认,“如今大好,好些人都十分佩服夫人,连着大人……,也尊敬夫人不少。”
“听得说前几日,不言还被你们大人所伤?”
这个啊!
竹韵抬头,“大人也受了伤,整个背上一道剑痕,约莫手臂这般粗细,淤血,十分吓人。”
说到这里,小丫鬟面带笑意,“夫人那日与大人切磋,好些人都说,夫人与世子十分相像,一身本事,不容小觑。”
“你很喜这样的夫人?”
段六看向小丫鬟,却见竹韵重重点头,“六伯,这样的夫人坦坦荡荡,再无人欺辱她来,您是不曾见到,夫人逼迫大人吐出嫁妆时,那等勇猛之态,若是夫人早些醒悟,定也不会被大人白白辜负冷待八年功夫。”
这些话,听得段六内里心火焚烧。
心头疼痛,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夜里,静坐床榻之上,想到竹韵所说,只觉得惭愧万分。
郡王府堙灭,下头之人,安能有个好?
逃命之事,说得轻巧,实则艰难。
赵长安能庇护之人,都早早转移出去,像他这般在京城里也是小有名气,若不藏好,早就被抓去砍了头。
老郡王与世子,都于心不忍。
侥幸躲过风头,再回来时,老郡王与世子的坟上,己开始长草,他围坐坟前,哭了三日。
那时能想到的,就是要助睿王登上宝座,为郡王府昭雪沉冤!
更多的是,段不言还活着!
等到时机合适,他护着段不言离开护国公府,余生过点寻常百姓的日子,去寻个山清水秀之地,做个贵夫人也使得。
奈何!
段不言,死了。
如今活着的,好似是段家人,但段六清楚知晓,她早不是段不言了。
一身本事,看似出自于他。
但他清楚知晓,自己与段不问,不曾教过段不言半分功夫,段不言也不喜!
老郡王更无此意!
段六坐在烛火之下,满目悲恸,首到半夜,房门被人敲开,“六伯,原来您真的没睡着。”
“石头,这夜半三更,怎地不歇息?”
来人,是睿王跟前的一等侍卫,孟石头。
“六伯,殿下半夜醒来,瞧着您烛火未灭,差属下来看,果不其然,您也没睡着。”
何止没睡?
衣物都不曾褪下,晚间离开殿下时,穿得那身衣物,而今还是。
“你们服侍殿下歇下吧,我一会儿就睡。”
“殿下说,如若六伯也睡不着,不如到他屋中坐会儿。”一听孟石头这么说来,段六看向殿下所居之处,虽说迷雾重重,可那萤火般的烛光,还是微微传了过来。
“也罢。”
段六出门,跟着孟石头来到刘戈跟前。
“石头,你去睡吧,我与六伯说说话。”待孟石头取来炭火,又要烧水时,被刘戈拦住。
“是,殿下!”
待孟石头退下,屋内唯有烛火与炭火, 烧得噼里啪啦。
主仆二人,一时陷入沉寂。
好一会儿,刘戈才幽幽说道,“六伯,不言……,对我敌意很大。”
巧了!
段六垂眸,“对属下……亦是如此。”
“六伯,未曾见到不言时,我这心里着实挂念,可真正见着,她拒我千里之外,我又觉得心头难受得很。”
刘戈轻叹,面上没有白日里应酬众人的儒雅、沉稳。
一双眼眸里,此刻全是难以言说的无奈。
段六抬头,就看到这般的睿王,他长叹一声,“殿下,慢慢来吧,不言去岁过得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