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节,院子外总是落满厚厚的积雪,时宜常在南榻上,抱着汤婆子绣花儿,一朵莲花已经绣得有模有样了。
夏末的莲,粉色的叶片舒展开,极为生动。
时宜这些时日一直在绣莲花,一针一线,细细密密。这朵莲绣了有三日了,最为舒展耐看,越是这样时宜绣得越仔细,每次下针都要打量打量,生怕一不小心毁了它,绣得认真的时候,屋里站了个人都未曾发觉,直到脖颈酸了才抬头,一转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大活人,吓了一跳,“小心…”周生辰的话刚落,针尖儿已经戳到了指尖,时宜本能的缩手,指尖已经冒了血,大颗的血滴在绣布上,慢慢洇开,在那朵马上要完工的莲花顶端绽开,格外的刺眼。
周生辰握起她的手塞进嘴里。
时宜挣扎着要抽出来,肩上的手用力固定住自已,周生辰面色凝重地盯着面前的人,狠狠地吸了两口,好像这些日子胸中的憋闷全要在此刻发泄出来,直到时宜的指尖有些微麻,才松开。
时宜顾不上其他,抓起一旁的绣布去擦湿漉漉的指尖,刚刚那两下太用力,时宜得整个指尖失了血色。绣布上那片鲜艳的红色和苍白的指尖放在一处更刺眼了。
“王军马上出征,我回来看一眼”
“天冷了,没事儿就别出去了,天行的人会定期送些东西进来,要是有别的需要列个单子,他们会采买的”
“我走了”
时宜穿好鞋子追出去的时候,周生辰已经出了院门。
“小姐,小姐…”成喜追过来,替她披上披风。
时宜拽着系绳的手抓得死死的,一双眼紧紧盯着院门。
一朵莲花绣好的时候,周生辰已经离开半月有余了,这朵莲花和上次毁掉的那朵比起来枝叶伸展不开,略显局促。时宜看着很是懊恼“成喜,我还是别绣了,怎么绣都绣不好”
“小姐,你的女红已经比在家中好了很多,以后会更好”
时宜下了榻,净了净手,朝窗外看去,窗户纸上又覆了一层雪沫儿“这场雪已经下了三天,不知何时能停”
“冯嬷嬷说,最晚明天该停了”
“成喜,准备笔墨,有些日子没往家里写信了”
时宜絮絮叨叨地写了几页纸,和母亲聊家常,她的家常,无非是西州的天气、西州的特色吃食、西州……还有她的女红。
停笔时天色已晚,成喜正忙着端晚饭。
是泼面,这阵子时宜特别喜欢西州的泼面,筋道有嚼劲,加上油泼辣子,特别香。
桌上放着一碗泼面,一碟小菜,一个人吃饭的日子,时宜让厨房不要做太多,免得浪费。
周生辰的书信到的时候,时宜都躺下了,成喜捏着信一路小跑进来。
“小姐。将军的信,士兵刚送来的”
时宜披上外衣下床,在南榻上一点点撕开,信封沾了雪,有点潮,信封的字洇开了一点,应该是成喜刚进来的路上湿了。
信封薄薄的一层,那人估计不会说太多话,时宜拆新的手略微颤抖。
“时宜,一切安好,勿念”
周生辰的字遒劲有力,工工整整不算好看,阿舅说过,他是在军中学的写字,能写成这般也是下了功夫。
握住的手也有几分濡湿,时宜心里的某个角落也在慢慢融化。
这几年周生辰在军中的威望日益渐盛,百姓呼声甚高,南辰王立周生辰为世子的传言甚嚣尘上。
王爷这几次入中州,陛下也有意让他早立世子。
王妃同南辰王感情甚笃,结婚多年膝下无子,南辰王而立之年王妃才诞下一子,公子刚及冠,军中历练几年,尚无建树,周生辰真有非分之想,他们母子二人怕不是对手。
南辰王妃不喜时宜这位新妇,虽面上和气,私底下并不待见。
“母亲,别叫我母亲,我还是你母亲吗?”
“您别这样”
“我还不都是为你好,你父王收他为义子,在军中屡立战功不说,还替他求娶漼氏女,这下有漼氏做倚仗,你我母子二人可如何是好?”
“母亲,孩儿无能,可大哥他……”
“什么大哥,一个孩子也配得上你叫他一声大哥,你再这样下去世子爷的位置也要让出去了”王妃的怒气正盛,儿子年幼单纯,王爷更是看重一个义子,这口火发不出来憋得她难受。
站在门外请安的时宜,一时进退两难,想想还是打算离开,避免不必要的更尬。
“时宜来啦”
“时宜给王爷请安”
“来,跟我过来”南辰王没有往主屋走而是往书房去
时宜跟在王爷身后。
“时宜,是不是惦记辰儿了?”
南辰王回头看时宜,厚厚的披风下显得她格外瘦弱,低头垂眉,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已身后。
“将军来了,一切安好”
“金人这次进犯关外,辰儿处理的几位妥当,你也不要过分担忧,多吃些,看着瘦了不少”
“是,王爷”
走出主屋的院子,南辰王站住“没事儿,去吧,
时宜愣了一下,告辞离开。
“你也老大不小了,在军中历练这些年一点长进没有”
“父王”
“出去吧”
“王爷,川儿才是您的亲生儿子”
“你也给我闭嘴,妇人之仁”
王妃心中憋闷,取出撒气,便时常找时宜的茬儿。
时宜不想与她闹僵,毕竟她是王妃,可时宜越退让,王妃越过分。
每月十五祭司祈福的日子要到了,王妃打着为王军祈福的名义,让她抄写佛经。
时宜自幼在家中便习文练字,抄佛经不过是一桩小事,再者为王军祈福也是应该的,她便应下,当侍女抱来满满一书桌的经书,她才发觉事情没自已想得那么简单。
周生辰凯旋回府,内院静悄悄的,平日在屋外侍候的侍女也都不在,进屋见时宜端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靠近一点,蝇头小楷,规规整整,甚是好看。
“在抄佛经?”
“嗯…”时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底写歪了的字,叹了口气,放下笔,站了起来。
“将军回来了”
“怎么抄这么多?”周生辰瞥见一旁厚厚的一摞经文。
“闲来无事,练练字”
说话时放下笔,不自觉地转了转手腕,周生辰瞧着她的小动作。
“将军,要不要梳洗,我让人送热水”
“不了,我刚回城,先回府看看你,外面还有事要处理,这就走”
晚点儿,周生辰从南辰王的书房出来,拐个弯遇见了王妃。
“王妃”
“辰儿回来啦,回来就好,快回屋歇着,这些日子军中的事川儿处理得不错,回来就好好歇歇”
周生辰的身子明显一僵,王妃话里的意思,他不是没听出来。
“那孩儿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