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字如其人

是前段时间郑子尧塞给她的名片。

母亲正在午睡,离她醒来还有一段时间。阮知秋犹豫着,要不要去会一会这位谢医生。

在美国,她抑郁最严重的时候,也曾找过私人医生。只是当时除了失眠外,还没有其他躯体化症状。

日复一日的治疗下,靠药物也能勉强睡着。

她上了顶楼,找到精神医学科,谢允的诊室。

“谢医生,现在有空吗。”门被敲响。

谢允刚刚结束上午的专家号,正准备把身上的白大褂脱掉。头也没抬:“收摊了,下次请早。”

“我是郑子尧的朋友。”

谢允闻言望向门口,有些诧异,很漂亮的一个姑娘。

“原来是你。”谢允将刚脱下的白大褂收起来,放进柜子,“子尧跟我打过招呼了,他前几天还盘问我,你来过了没有。”

“之前……一直没有抽出时间。”阮知秋说。

谢允笑了笑,没有拆穿她。

抑郁症的病人他见过太多,大部分还在讳疾忌医,能来医院已经勇气可嘉了。

“下周你来我的私人诊室吧。我在仁安医院算是外聘,每周只有半天的门诊。”他摊了摊手,“今天的门诊已经结束了。”

阮知秋点头,和谢允重新约好了时间。

谢允打量了她一眼,能让郑家小少爷上这个心,确实气质不俗。

只不过……

他眉头紧蹙,凭着医生的直觉,喊住正欲迈步离开的女人。

“阮小姐,冒昧问一下,你有厌食症状吗?”

美则美矣,只是看着瘦弱得厉害,眼下是遮不掉的乌青。

“是有一点……”她斟酌着回答。

谢允:“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阮知秋想,大概就是重遇林易舟开始的。

从美国到国内这几年,虽说每晚需要靠药物才能睡着,但情况还算稳定。

直到……遇上林易舟。

那天之后,她的厌食症明显加重。食欲频频减退,到现在已经完全丧失了进食的欲望。

每次回老宅吃饭,为了在外公和母亲面前不露出破绽,她表现得很正常。但回家以后基本都吐得干净。

她的身体……似乎已经在拒绝进食了。

“两个月前吧。”阮知秋说。

谢允错愕,躯体症状已经这么严重。若是再晚来一段时间,只怕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阮小姐,下周一定准时来找我。”谢允脸色凝重。

-

阮知秋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想着最近来医院的频率似乎过于高了。

她正欲下楼。

“小阮?”

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迟疑和不确定。

阮知秋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这次……似乎来不及找地方躲了。

“阿姨……”

“小阮,真的是你。上次我就看到你了,阿舟偏说不是。”

谈英急急走上前来,抓住阮知秋的手。

谈英的手,细白、瘦弱。其实她力气不大,也没有真的抓紧,但阮知秋实在不忍心推开。

掌心的温度传导到她冰凉的手上,她鼻尖发酸。

她想到多年前,谈英也是这样握着自已的手,说“是我家臭小子有福了”。

那时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林易舟总是那样从容淡然。

在某些方面,他和谈英真的很像。他们的身上总是有一种不急不躁,又让人舒适的温度。

只是当时谈英抓着自已的手……远不似如今这般无力。

“阿姨……您怎么来医院了?”阮知秋忍不住关切。

“一点小毛病。怎么都不来家里玩,不是说等暑假要来看阿姨吗?”

暑假……阮知秋错愕。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难道谈英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年前?

“妈。”

林易舟从不远处快步走过来,脸上是一丝没有来得及掩饰的窘迫。

“阿舟,我刚让小阮暑假来玩呢。臭小子,你是不是把答应过我的话忘了?”谈英嗔怪道。

林易舟眼神黯了黯:“妈,我没忘。知秋她这阵子忙。忙完我就带她来看你。”

“好好。要来啊。”谈英握着阮知秋的动作紧了紧。

“一定。”阮知秋微笑承诺。

她和林易舟一起送谈英到车上。

帮谈英关上后座的车门后,林易舟回过头来,盯着阮知秋:“你怎么来医院了?哪里不舒服吗?”

阮知秋脸上笑意尽褪,“我没事。你照顾好阿姨。”

说罢,转身朝反方向走了。

医院门外叫不出名字的树,落叶打着圈儿落下来,纷纷扬扬似是下雨。

阮知秋也不明白,初春时节怎么竟这样萧瑟。

-

这些年,阮知秋时常做一个梦。

她梦到自已身处无边黑暗,逼仄可怖。她行走在那条狭长的甬道里,不论走多久都走不到出口。

在梦中惊醒后,就无法再入睡了。

也因为这样,在美国时她学会了抽烟。

呛人的烟雾缭绕在鼻腔,感觉身体被撕碎又复原,能让她觉得稍微从阵痛中离散出来一些。

北城的初春还冷得像冬天。

阮知秋从医院出来以后,拢了拢大衣,在路边燃了一根烟。

道路两边的梧桐凋零,地上是各种被踩碎的香樟果子,看着十分冷寂。

阮知秋两指夹着烟,蹲在路边,看行人踩过地上的叶子,发出窸窣声响。

京州比北城更冷,但梧桐却比北城多很多。

一到秋天,京州市政还秉持着“落叶不扫”的浪漫传统,很多条街道都是遍地金黄落叶,好看的很。

阮知秋最喜欢的是秋天。

大二的时候,她曾在地上捡了很多形态完整的梧桐叶,想风干以后当书签。

林易舟嘴上说着无聊,却去问隔壁化学系要来了小苏打,帮阮知秋将那些捡来的落叶加热煮沸,直至水解掉叶肉,只剩下网状脉。

“你到底还有多少隐藏技能是我不知道的?”

阮知秋连连惊叹,烧至透明的落叶晶莹剔透,美得无与伦比。

林易舟笑意弥漫,从书里拿出一片没有煮过的叶子,叶片已经用塑封套封好。

他挑眉,抬手往前递了递:“送你。”

阮知秋疑惑着接过,翻到反面,才发现梧桐叶上有一行字。

字如其人。

林易舟的字体轻盈飘逸,行如流水。

“秋似雪,清露生凉夜。”

她的胸口被热意填满,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只是这些叶子现在都找不到了,就像她突然消失的爱情一样,连个标本都没给她留下。

阮知秋想到这,眼前有些迷茫,神思也渐渐抽离。

她感觉手指痛了一痛,烟已经燃完了,她还没有察觉。

她站起来,跺一跺发麻的脚。打上一辆车,去了悦色酒吧。

不如醉了,好过回去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