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尘归尘 土归土

周谨之自出生起,便住在郊外山间的寺庙。

扫地,挑水,上课,抄经。

这日复一日的生活,据寺内所说,是要洗清他身上的罪恶。

他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罪恶,但从身边人那避之不及的态度和冷漠目光来看,大概罪不可赦。

本来已经习惯在这方寸之地认真赎罪,庸庸碌碌一辈子。

如果不是多年后,他被接回周家。

从没接触过外界的人,却在周老培养下,很快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他比离家的大哥更加出色,无论是在商业头脑还是决策能力上,都表现出了非凡的实力,成为周家最合适的继承人。

周谨之逐渐地沉浸在商战的乐趣之中。每一次的决策,每一次的较量,都让他热血沸腾。

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受着外界的广阔与精彩。身边人的目光不再是曾经的避之不及,取而代之的是讨好与恭维。

财富与地位堆积,他站在这个金字塔的顶端,俯瞰着脚下世界。

却在某一天被告知,这个金字塔濒临倒塌。

那位离家多年的人即将回归的同时,他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荒谬又可笑,却无从反驳。

越是世家大族,越逃不脱风水迷信。

于是随口一句话,就足够判定他的命运。

1960年,怀上第四子的周太太关清姿上山祈福。

原本被赋予无限期待的孩子,却变成了和长子命格相克的灾星。

旧思想的局限如同沉重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关清姿,让她饱受搓磨。

所有人都在劝她放弃。

“清姿,孩子还会再有的,可千万别害了臣章。”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种事不能糊涂。”

“你不为臣章想,也该为周家想想。”

因为莫须有的话打掉自已的孩子,关清姿怎么可能做到。

然而与此同时,周家因决策失误,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双重压力之下,关清姿的孕反变得极为严重,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常常呕吐不止。很快,很快消瘦下去。

流言蜚语因而愈演愈烈。

即便如此,关清姿仍凭借着对未出生孩子的爱,咬牙坚持下来。

终于,在一个春天,她生下周谨之。

窗外枝头冒出绿芽,周家也形势向好。

关清姿却像朵凋谢的花,日渐枯萎。

她忽然变得暴躁易怒,焦虑敏感,充满疑心。

1961年,那个时代,没有人知道什么是产后抑郁。

周家上下自然将一切归于周谨之,无端的指责压在她身上。

丈夫也一心事业,对她的状况无暇关心。

当关清姿收到其他女人发来的挑衅亲密照片时,内心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无法分辨真假,如同梦魇不断地折磨着她。

刚开始,男人还会向她认真解释,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可在一次又一次爆发争吵后,在碎裂的碗碟中,她对上他失望的目光。

“就不该让你生下那个灾星。”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将她彻底压垮。所有的坚持和付出,像地上的碗碟般被打碎。

几日后,关清姿选择了自杀。

关于周瑾之的流言因此被坐实。

周家当即将其送至山上寺庙,并做出决定,他永不能离开这里半步,更不被允许回到周家。

直至二十几年后,周臣章离开。

失去继承人的周老想起妻子遗书里善待小儿子的请求,这才将周瑾之接回。

可如今,周臣章决定回到周家。

这就意味着,周瑾之要重新困于牢笼之中。

他无法接受。

凭什么周臣章可以痛痛快快地生活在阳光之下,而他却只能像见不得人的老鼠一般躲躲藏藏?

凭什么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反而轻易判决他的命运?

嫉妒、怨恨,即将失去现有生活的恐惧,像一张细密的蛛网,在他心中慢慢凝结。

周谨之精心策划了那场车祸。

于是很快,砰地一声巨响。

病房外,枯枝上堆积的雪花簌簌掉落,鸟儿被惊走。

疗养院离檀山监狱并不远。

枪决的响声归于寂静,泪水从周老浑浊苍老的眼中滑落。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