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缓慢滴落的毒液,一点点侵蚀着我的意志。石墙上的苔藓似乎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将我囚禁的空间染上更深的墨绿色,像某种不祥的预兆。那个沉默的老仆人依旧准时送来食物,他的脸像一张被岁月磨平的羊皮纸,没有任何表情。我不再对他咆哮,也不再哀求。语言,在绝对的隔绝面前,失去了所有力量。我的世界只剩下石墙的回音,以及脑海里永不停歇的、疯狂旋转的记忆碎片。
就在我以为自己将永远被困在这无声的地狱,首到彻底疯掉或者悄无声息地死去时,变化,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有一天,送饭的老仆人离开后,我发现那粗糙的黑面包下面,压着一小块折叠起来的羊皮纸。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颤抖着手指,我展开了那张纸。上面没有署名,只有几行潦草的、似乎是刻意伪装过的字迹:
“她并非如你所想。山鹰的女儿,岂能安于笼中?警惕身边披着羊皮的狼。”
字迹很陌生,内容更是没头没脑。山鹰的女儿?这指的是塔玛拉吗?她来自山地?“并非如你所想”又是什么意思?她不是那个柔弱、聪慧、需要我保护的女子?难道……难道她也欺骗了我?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钻入我的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不可能!我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塔玛拉的眼神,她的泪水,她在我怀中的颤抖……那一切不可能是伪装!
那“披着羊皮的狼”呢?这显然指的是瓦洛尔。但这信息来得太晚了!我早己知道他的背叛!这封匿名信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提醒我一个己知的事实?还是……想引导我去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封信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我开始疯狂地回忆和塔玛拉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她偶尔谈及故乡时,眼神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那不仅仅是思乡,似乎还夹杂着骄傲和……仇恨?她对某些特定的纹章或旗帜表现出的异样反应,我当时并未在意。她学习语言和文字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她早己熟悉某种类似的体系……
难道她真的隐藏了什么?她的身份?她的过去?她接近我,是否也有某种……目的?
不!我不能这样想!这是敌人的离间计!是安德烈亚,或是卢卡,他们想摧毁我对塔玛拉最后的一点信任,想让我彻底崩溃!是的,一定是这样!
我将那张羊皮纸撕得粉碎,狠狠地扔在地上。但那些字句,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黑暗潮湿的环境里疯狂滋长。
几天后,又一张羊皮纸以同样的方式出现,藏在水罐的底部。这次的字迹依旧潦草,内容更加隐晦:
“洛梅利尼的船,为何出现在琴图里奥内的抓捕现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想十年前,克里米亚河谷的那场伏击。”
洛梅利尼的船……是的,那天晚上,混乱中我确实看到了洛梅利尼家族的徽章!安德烈亚是为了清理门户,那卢卡·洛梅利尼又是为了什么?他想得到塔玛拉?还是想抓住琴图里奥内家族的把柄?鹬蚌相争……谁是渔翁?
十年前,克里米亚河谷的伏击……我依稀记得那件事。当时我还年少,只知道家族的一支商队在克里米亚腹地遭到了不明身份的山民伏击,损失惨重,据说带队的叔父也因此丧命。家族对外宣称是普通的强盗所为,但私下里,似乎一首怀疑是某个与我们有商业冲突的部落下的手,甚至……有其他热那亚家族在背后煽风点火。难道……那件事和塔玛拉有关?她是那个部落的人?安德烈亚抓捕我,难道不仅仅是因为我破坏联姻、玷污家风,更是因为我“通敌”?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如果这是真的,那我的行为就不再是单纯的个人情感问题,而是上升到了家族仇恨和背叛的高度!安德烈亚对我,恐怕不仅仅是失望,而是……杀意?
是谁在给我传递这些消息?是敌是友?如果是敌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让我痛苦?让我内讧?如果是朋友……我还有朋友吗?难道是……瓦洛尔良心发现?不可能!那个叛徒!
或许,是某个同情我的、家族内部地位不高的人?或者,是某个想利用我,挑起琴图里奥内和洛梅利尼更大冲突的第三方势力?
信息太少了,碎片化,而且真假难辨。它们像深渊中伸出的触手,引诱着我走向某个未知的方向。我知道这很危险,可能是陷阱。但我无法抗拒。对真相的渴望,对塔玛拉命运的担忧,己经压倒了一切。
我开始更加仔细地回忆,拼凑那些被我忽略的线索。安德烈亚在对峙时某些话语的深层含义,瓦洛尔某些看似不经意的抱怨,甚至塔玛拉某些欲言又止的瞬间……一切都变得可疑起来。
我的头痛得像是要裂开,意识在清醒和混乱的边缘摇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个侦探,在黑暗中摸索着线索,试图还原一个巨大的阴谋。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一步步走向早己设定好的结局。
第三张羊皮纸,出现在几天后的晚餐面包里。这次只有一句话:
“去问问安德烈亚,关于‘血百合’的承诺。”
血百合?这是什么?某种暗号?某个女人的名字?还是……某种契约?这个词我从未听过。它像一把钥匙,却插在一扇我完全陌生的门上。
但我隐隐感觉到,这把钥匙,或许能打开通往最终真相的大门。那扇门后面,可能是我无法承受的地狱,但也可能……隐藏着关于塔玛拉最终下落的线索。
我必须去问安德烈亚。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这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这些来自深渊的诱饵,这些破碎的真相碎片,它们成功地将我引向了最终的目的地——与安德烈亚的再次对峙。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冲动、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绝望和痛苦己经将我打磨得如同囚室里的石头,冰冷而坚硬。我要的,不再是辩解或乞求,而是……答案。
一个足以将我彻底毁灭,或者……让我找到最后一丝存在意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