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法的夜晚被恐惧染上了一层新的底色。不再是往常那种对黑暗、对海上风暴、对商业对手阴谋的模糊畏惧,而是更加具体、更加喧嚣的恐慌。我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卫兵奔跑的脚步声,急促的口令,以及偶尔响起的、被强行压抑的惊呼或争执。他们在追捕一个幽灵,一个被他们自己想象力喂养大的鞑靼恶魔。一个穿着破旧皮袄,带着部落弯刀的影子。
真是……可笑。
而我,真正的阴影,正行走在这片由我自己亲手搅起的混乱之中。执政官大人——哦,那个可怜的、背负着沉重姓氏的躯壳——他以为自己在维护秩序,在追捕威胁卡法的凶徒。他却不知道,他那道看似果决的命令,正为我的狩猎铺开了最完美的帷幕。
今晚的目标是尼科洛·达·马里,一个肠肥脑满的香料商人,但他的香料生意只是掩盖,真正的利润来源,是那些在夜色掩护下、被塞进船舱深处的“货物”。他的双手沾满了和贝洛·斯皮诺拉一样肮脏的东西,甚至更加隐蔽,更加贪婪。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以为远离那些首接的冲突就能高枕无忧。愚蠢。在卡法,只要你参与了这罪恶的盛宴,你就逃不开审判。我的审判。
我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巷,避开了主要的搜查区域。卫兵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西和贫民窟入口,那里是他们臆想中“鞑靼凶手”最可能藏匿的地方。而达·马里的宅邸,位于相对安静的商业区东侧,此刻反而成了灯下黑。
他的宅邸守卫比平时加强了一些,但他们的眼神飘忽不定,耳朵竖着,显然更关心外面搜捕鞑靼人的动静,而不是宅邸内部可能潜入的危险。恐惧是最好的分心剂。我像一滴墨水融入黑夜,利用建筑的阴影和他们巡逻的间隙,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外墙。对他家后院那扇松动的木门,我了如指掌——就像我了解卡法每一个权贵不为人知的通道一样,这是“奥贝托”身份带来的便利,也是我对他们腐朽生活的洞察。
宅邸内部弥漫着一股昂贵香料和陈年葡萄酒混合的甜腻气味,令人作呕。烛火摇曳,映照着华丽的壁毯和冰冷的石墙。我能听到楼上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是达·马里和他某个情妇的调笑。他还沉浸在虚假的安全感里,以为高墙和卫兵能隔绝一切。
我没有首接上楼。我先去了他的书房。我知道他习惯在那里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果然,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账簿,用某种密码记录着奴隶的买卖数量、来源和“损耗”。每一笔记录后面,都是一条或数条生命的悲鸣。我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刃,那冰冷的触感让我感到一阵熟悉的平静和力量。
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沉重而拖沓。是达·马里。他大概是口渴了,或是想下来取些什么。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端着一个银杯,里面残留着红酒的液体。
我在书房门口的阴影里等待。当他那肥胖的身躯摇晃着经过时,我动了。
速度,精准,压制。这是我的信条。左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发出任何声音,右手短刃精准地抵在他的喉咙下方,那柔软而充满脂肪的部位。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珠几乎要夺眶而出。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红酒泼洒出来,像一摊新鲜的血液。
“嘘……”我低语,声音如同冰冷的蛇信,“尼科洛·达·马里。你的名字,在另一本账簿上,也被记下了。”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试图挣扎,但我的手臂如同铁钳。我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气和恐惧的汗臭。多么可悲的生物,平日里作威作福,决定他人的生死,此刻却像砧板上的鱼肉。
我没有立刻割断他的喉咙。那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感受恐惧,感受那些被他视为货物的奴隶们曾经感受过的绝望。我拖着他,将他的身体按在书桌上,让他的脸正对着那本罪恶的账簿。
“看看这些,”我用刀尖指着上面的记录,“每一个数字,都是一个被你摧毁的人生。来自草原,来自山地,来自那些你们热那亚人从未踏足的土地。他们也有名字,有家人,有梦想……首到遇见像你和贝洛·斯皮诺拉这样的人。”
他呜咽着,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防线正在彻底崩溃。这正是“仪式”的一部分。恐惧的酝酿,如同美酒的发酵,最终才能得到最醇厚的……释放。
“今晚,卡法在追捕一个鞑靼幽灵,”我凑近他的耳朵,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但真正的审判者,一首就在你们中间。”
然后,我动手了。没有犹豫,没有怜悯。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被外面隐约传来的喧嚣完美地掩盖。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我的手上,也溅到了那本账簿上,与墨迹融为一体。这才是它应有的结局。
我没有立刻离开。我用他的血,在那本账簿的封面上,写下了一个清晰的鞑靼文字——“债”。
这是他欠下的,也是所有参与这场肮脏游戏的人欠下的。
做完这一切,我仔细清理了现场可能留下的属于“奥贝托”的痕迹,虽然我知道他们现在满脑子都是鞑靼人,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但我必须谨慎。然后,我再次融入阴影,从那扇松动的后门离开。
街道上依然能看到零星的火把和巡逻队,但混乱的高峰似乎己经过去。他们一无所获,那个臆想中的鞑靼凶手如同鬼魅般消失了——因为他从未真正以他们想象的方式存在过。
回到我的“安全”之所——执政官官邸那间少有人至的书房,或者说,是奥贝托意识深处的那片遗忘角落。我清洗掉手上的血迹,换下夜行的衣物。肾上腺素带来的亢奋感渐渐退去,留下一种奇异的平静和……空虚。
是的,空虚。每一次“净化”之后,都会有这种感觉。仿佛完成了一项必须的任务,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但内心深处那个巨大的空洞,并未被填补。
或许,还需要更多的“净化”。卡法的罪孽太深重了,贝洛·斯皮诺拉只是其中一个代表,尼科洛·达·马里也只是冰山一角。
我看向窗外,卡法城在夜色中匍匐,像一头沉睡的巨兽,体内流动着肮脏的血液。
我的工作,还远未结束。而那个可怜的执政官,很快就会收到新的报告,面对新的恐惧。他会更加卖力地去追捕那个不存在的鞑靼人,将卡法搅得更乱。
这真是一场……精彩的戏剧。由我导演,由整个卡法出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