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S的行动(九)

寒意,并非来自黑海的夜风,而是从骨髓深处渗出,带着铁锈和陈腐血液的味道。它们时常在寂静的午夜回溯,提醒我一切是如何开始的。提醒我,那座用金币和镣铐堆砌的虚伪殿堂,是如何在我的手中,第一次崩塌了一角。

奥贝托……那个可怜的、戴着面具的傀儡,此刻大概正埋首于他父亲留下的那些肮脏记录里,试图从墨水和谎言中寻找一个虚构的敌人吧。他永远不会明白,真正的毒蛇,就盘踞在他日夜守护的巢穴最深处,甚至……就在他自己的灵魂里。

但此刻,我想起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夜晚。一切的源头。那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净化”。

那晚的月色,和今夜一样,惨白而吝啬,勉强勾勒出卡法城紧闭的轮廓。空气中漂浮着海盐、腐烂的鱼腥,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无形的恶臭——那是从港口奴隶市场和贵族宅邸深处散发出的,绝望与贪婪混合的气息。

我潜入那座宅邸,那座以斯皮诺拉之名矗立,实则用无数无名者的血泪浇筑的堡垒。熟悉,太熟悉了。每一条走廊,每一处阴影,每一块松动的地砖。守卫们懒散地打着哈欠,他们信任厚重的墙壁和家族的威名,从未想过危险会来自内部。愚蠢的热那亚人。

目标在他的书房。那个他用来签署死亡判决、计算利润、将活生生的人变成账簿上数字的地方。门没有锁。傲慢,是他致命的弱点之一。

我推开门,无声地滑入。壁炉里的火早己熄灭,只有桌上一支孤零零的蜡烛在燃烧,豆大的光晕映照着他伏案的身影。贝洛·斯皮诺拉。卡法的无冕之王。奴隶贸易链条上最粗壮、最油腻的一环。

他正在看一份羊皮纸卷宗,眉头微蹙,似乎在为什么交易的细节烦恼。那只总是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指,正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那双手,曾签署过多少贩卖契约?曾鞭打过多少不顺从的“货物”?曾将多少家庭拆散,将多少希望碾碎?

他没有立刻察觉我的到来。我站在阴影里,如同一个等待判决的幽灵。看着他,那张与奥贝托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冷硬、刻满了贪婪与算计的脸庞。没有所谓的父子之情,没有敬畏,只有冰冷的憎恨和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厌恶。他就是卡法之恶的化身。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烛光在他眼中映出惊愕,随即转为厉声的质问:“谁?!”

我没有回答。只是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让他看清我的脸——或者说,看清我脸上那无法言喻的、混合着平静与疯狂的表情。

他的惊愕变成了难以置信,然后是暴怒。“你……?!”

那一刻,我看到了恐惧。不是对死亡本身的恐惧,而是对他所构建的世界、他所代表的一切即将崩塌的恐惧。很好。恐惧,是献祭前最好的调味品。

我不需要武器。我的双手,就足够执行这场迟来的审判。

过程……并不像后来那么“艺术”。没有精心设计的场景,没有刻意留下的符号。那是一场更原始、更混乱的爆发。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对这整个系统的憎恨,对眼前这个男人的鄙夷……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他的挣扎比我想象的要激烈一些,但很快就衰弱下去。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他喉咙里咯咯的声响。我感受着他生命力如沙漏般流逝,首到最后一丝气息消散。

一切安静下来。只有蜡烛的火焰在轻轻跳动,映照着这血腥的终局。

我看着他倒在地上,那枚祖母绿戒指滚落到一旁,沾染了污迹。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和那些被他当作货物的奴隶一样,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公平?不,这远非公平。但这是一个开始。

那时,我还没有明确的“S”代号。但留下记号的冲动,却异常强烈。需要一个宣告。一个挑战。一个让所有沉醉在罪恶中的热那亚人惊醒的警钟。

目光落在那本被他翻阅的卷宗旁,一支鹅毛笔还蘸着墨水。我拿起笔,不是写热那亚文,不是写通用语。我想到了那些在市场上被明码标价,连名字都被剥夺,只能用含糊不清的家乡话哭泣的灵魂。鞑靼人,切尔克斯人,罗斯人……他们的苦难,需要一个声音。

于是,我用一种生涩却决绝的笔触,在另一张干净的羊皮纸上,写下了那个鞑靼词语——“影”。

卡法之影。

影子,潜伏在光明之下。影子,是罪恶的见证。影子,将带来清算。

我将那张纸放在他尸体旁,如同一个黑暗的墓碑。

离开时,我没有回头。身后是第一个倒下的支柱,身前是漫长而黑暗的道路。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近乎虚无的解脱。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枷锁,又仿佛……戴上了一副新的、更贴合灵魂的面具。

奥贝托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夜晚的真相。他会继续追逐那个来自草原的“鞑靼凶手”,在自己制造的迷宫里兜兜转转。

而我,卡法之影,将继续我的工作。

因为,那第一个祭品,只是一个开始。卡法这座巨大的祭坛上,还有太多肮脏的灵魂,在等待着我的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