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风裹挟着鱼腥和咸湿，穿过黑水巷狭窄的入口，像一条无形的毒蛇，试图钻入我的骨髓。我拉紧了斗篷，努力将那股象征着卡法阴暗面的气息隔绝在外。今晚，这股气息似乎格外浓烈，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腐烂、发酵，即将喷涌而出。
我的心跳比平时更快一些，不是因为恐惧——执政官不能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混杂着期待和焦虑的情绪。期待着将这城市的一个毒瘤连根拔起，焦虑于行动可能遇到的变数。线报很可靠，那个位于巷子深处的废弃仓库，早己被几个胆大包天的商人改造成了秘密的奴隶中转站，规模远超我们之前的想象。今晚，据说有一笔大宗的“货物”交接，几个关键人物都会在场。这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绝佳机会。
“大人，都准备好了。”卢卡·格里马尔迪低沉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他穿着厚实的皮甲，手按在剑柄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黑暗的巷道。他是我的左膀右臂，忠诚可靠，是我在这座危机西伏的城市里少数能完全信任的人之一。
“按计划行事，”我命令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动作要快，封锁所有出口，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尽量活捉，我们需要审讯。”我们需要知道，是谁在幕后支撑着这样庞大的网络，他们是否与……与“S”有关。这个念头如同鬼魅，总是在不经意间冒出来，缠绕着我。
卫兵们训练有素，分成两队，悄无声息地沿着两侧墙壁向前推进，像融入夜色的猎犬。黑水巷比我想象的还要肮脏破败，脚下的石板油腻湿滑，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我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紧随在队伍后面。越往里走，那股预示着不祥的浓重血腥味就越发清晰。
不对劲。
太安静了。线报中提到的外围守卫不见踪影。仓库巨大的石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摇曳光芒，却听不到里面应有的嘈杂、叫骂或交易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越来越浓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我的心沉了下去。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我。
“小心！”我低喝一声，拔出佩剑。卢卡也立刻反应过来，打了个手势，前方的卫兵放慢了脚步，更加警惕。
我们缓缓推开沉重的石门。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借着卫兵们高举的火把光芒，我们看到了一幅人间地狱般的图景。
仓库内部的空间极大，但此刻却被死亡的气息彻底填满。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至少有七八具，穿着打扮各异，有的是粗布短衣的监工打扮，有的则衣着相对体面，像是商人或管事。他们死状凄惨，大多喉咙被利刃割开，鲜血染红了地面，汇成一滩滩粘稠的暗红。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几乎要凝固。
在仓库的角落，一些用粗木栅栏隔开的牢笼里，挤满了瑟瑟发抖的人影——那些被当作货物的奴隶。他们瞪大着空洞而恐惧的眼睛，看着我们这些突然闯入的武装人员，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的沉默，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悸。
“S……”卢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向我，眼神复杂。
我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剑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愤怒、挫败、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又是他！这个隐藏在卡法阴影中的恶魔，他又一次抢在了我的前面，用这种残忍血腥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存在，嘲笑着我的无能。
“搜！”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仔细搜查！看看有没有活口！检查每一具尸体！”
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在尸体间穿行，检查脉搏，翻看遗物。火把的光芒在巨大的仓库里跳跃，投下扭曲而狰狞的影子，仿佛死者的亡魂在无声地舞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观察现场。杀戮的手法干净利落，几乎都是一击毙命，显示出凶手极度的冷静和技巧。现场没有太多打斗的痕迹，表明凶手很可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以压倒性的优势解决了所有人。这与“S”之前案件的特征完全吻合。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仓库中央一根粗大的支撑柱上。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火光下反射着异样的光泽。我走过去，卢卡紧随其后。
柱子上，被人用利器深深地刻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鞑靼文字。旁边，还用一根带血的布条系着——那布条似乎是从某个死者身上撕下来的。
卢卡举高火把，我凑近辨认。那文字充满了力量和一种……野性的美感，但书写方式却带着一丝古怪，似乎并非出自纯粹的鞑靼人之手。内容与之前几次现场发现的如出一辙，充满了挑衅和审判的意味。
“正义来自阴影。”
又是这句话。正义？在这样一片血腥狼藉之中谈论正义？这个凶手简首是疯了！他自诩为审判者，却用最残忍的手段制造着新的罪恶！
“大人，”一个卫兵跑过来报告，“没有发现活口。死者身份初步判断，有仓库的监工头子，还有两名来自热那亚的商人，以及他们的随从和这里的管事。”
正如线报所言，关键人物都在这里。但他们都死了。“S”似乎对这里的运作了如指掌，甚至可能知道我今晚的行动计划！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还是说……这仅仅是巧合？一个令人不安的巧合？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卢卡。他正低头仔细检查柱子周围的地面，神情专注而凝重。不，不可能是卢卡。他是最忠诚的，而且他一首在我身边。
等等……
我注意到柱子旁边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处被踩踏过的泥泞痕迹。黑水巷的路面本就泥泞，有人留下脚印很正常。但这个脚印……尺寸和形状……似乎有些眼熟。它看起来很像……很像卫队配发的标准军靴留下的印记。
我皱起眉头，蹲下身仔细查看。是的，鞋底的花纹，磨损的程度……非常接近卫队军靴。卢卡正好站在那附近，他的靴子上也沾满了泥浆。
“卢卡，”我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刚才过来的时候，是不是踩到这里了？”
卢卡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又看了看地上的脚印，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随即是了然。“啊，是的，大人。刚才检查柱子的时候，没太注意脚下。这里的地面太滑了。需要我清理掉吗？”
“不，”我缓缓站起身，目光在他沾满泥浆的靴子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移开，“不用了。让其他人小心，别破坏了现场。”
我没有再说什么，但内心却掀起了波澜。是卢卡不小心留下的吗？很有可能。在这种混乱的现场，踩踏痕迹在所难免。但是……为什么“S”会留下如此明显的、可能指向卫队的痕迹？是故意栽赃？还是……根本就是无心之失？如果不是卢卡踩的，那会是谁？难道“S”穿着卫队的靴子？或者，有内鬼？
我的目光再次扫过周围忙碌的卫兵，然后又回到卢卡身上。他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手下，检查尸体，询问那些惊魂未定的奴隶。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尽职。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疑虑。现在不是怀疑自己人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处理好眼前的一切，并从这片狼藉中找到任何可能指向真凶的线索。
但那个脚印，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我的心里。它提醒着我，“S”可能比我想象的更近，更了解我们。他不仅在暗处嘲笑我，甚至可能……就在我们中间。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仿佛更加刺鼻了。抬头望向仓库高处黑暗的穹顶，那里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视着我，注视着这片被“净化”过的罪恶之地。
这场追逐，越来越像是在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里打转。而我，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迷宫的最深处，那里等待我的，或许是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东西。
“把这些奴隶带回去，妥善安置，之后再进行甄别询问。”我下达命令，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卢卡，你带人仔细勘查，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是，大人。”卢卡领命。
我转身，迈步走出这令人窒息的仓库，重新回到黑水巷湿冷的空气中。夜还很长，而卡法的阴影，似乎变得更加浓重、更加难以捉摸了。我必须找到他，在我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