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S的行动(十三)

他正在变弱。

隔着一层意识的薄膜,我能感受到。就像退潮时留在沙滩上的水洼,无力地反射着惨淡的月光,他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流失,被恐惧和自我怀疑缓慢地蒸发。书房里那沉闷的空气,混杂着旧纸张的霉味、熄灭烛火的焦糊气,还有他那越来越浓重的、名为“奥贝托·斯皮诺拉”的懦弱气息。

真可悲。

他把自己锁起来,以为就能隔绝外面的“恶魔”,却不知道真正的“恶魔”就在他的骨血里,在他的呼吸间,在他每一次心跳的间隙低语。他翻阅那些冰冷的记录,试图从中找到逻辑,找到一个可以被捉拿、被审判、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凶手”。多么徒劳。他寻找的影子,不过是他投射在墙上的、被恐惧扭曲拉长的自身倒影。

他在镜子前徘徊,不是吗?在那些擦得锃亮的威尼斯玻璃镜前,看着那张属于热那亚贵族、属于卡法执政官的脸。他看到了什么?悲伤?责任?一个为父报仇、为民除害的英雄?

不。

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空洞的容器。一个越来越难以维持伪装的躯壳。而我,正在这躯壳之下,逐渐苏醒,逐渐占据主导。每一次他感到头痛欲裂,每一次他丢失片刻的记忆,每一次他被无法抑制的怒火或寒意攫住,都是我在伸展肢体,呼吸这污浊城市里的空气。

他的忠诚卫队长,那个叫卢卡·格里马尔迪的男人……我注意到他了。透过奥贝托的眼睛,我看到了卢卡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担忧,那并非仅仅是对上司承受压力的同情,里面掺杂了更深的东西——困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卢卡是个敏锐的猎犬,忠诚,但也过于敏锐。他像在追踪野兽气味一样,捕捉着奥贝托行为举止中的不协调。他注意到执政官越来越频繁的失神,注意到那些与悲伤不符的、转瞬即逝的冰冷眼神,注意到奥贝托在某些特定文件前提到的奴隶名字时,指尖无意识的颤抖。

这条猎犬离气味源头太近了。他忠于“奥贝托”,忠于那个正在摇摇欲坠的、光鲜的身份。如果他嗅到了真相——那潜藏在执政官华服之下的、截然不同的气味——他会做什么?

忠诚有时会变成最碍事的绊脚石。必要的时候,绊脚石需要被清除。为了“净化”卡法的伟大事业,任何阻碍都必须被移除,哪怕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我会留意他的。如果他那该死的敏锐嗅觉胆敢越过界限…我会让他明白,有些真相,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让奥贝托继续他的表演吧。让他继续在鞑靼人的社区里搜寻,让他继续审问那些卑微的部落代表,让他继续在那些精心布置的“线索”——那些鞑靼文字,那些模仿来的粗劣手法——中兜圈子。这一切都很有趣,不是吗?看着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追逐着一个来自草原的幽灵,一个由他们自己的罪恶和恐惧所幻想出来的复仇者。

他们永远不会想到,那把割开他们同胞喉咙的刀,那双在黑暗中精准移动的手,那双冷冷注视着他们垂死挣扎的眼睛,属于他们中间的一员,属于这座城市的最高统治者。属于那个白天还在签署文件,调解纠纷,为死者流下鳄鱼泪的奥贝托·斯皮诺拉。

不,不完全是。是属于“我”。

我是卡法脓疮中滋生出的解药。我是热那亚贪婪之树上结出的复仇之果。我是所有被贩卖、被侮辱、被遗忘的灵魂的低语汇成的风暴。

奥贝托的软弱滋养了我。他内心深处对父亲的憎恨,对他所处的这个肮脏体系的厌恶,那些被他死死压抑、不敢承认的情感,都化为了我的力量。他越是想扮演一个“好”的执政官,一个“孝顺”的儿子,我就越强大。

他写日记?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徒劳的挣扎。那不过是为我提供了另一个嘲弄他的舞台。也许,我该偶尔“借用”一下他的笔,在那精心措辞的记录旁边,留下几行真正的声音——用鞑靼文,用血的颜色。提醒他,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他感到了孤立无援,他亲手推开了卢卡。

很好。

当一个人彻底孤立时,他要么崩溃,要么……被更强大的意志所吞噬。

而我,正在等待那一刻。

卡法的夜晚还很长,我的名单也还未划完。下一个“净化”的目标己经选定。他以为严密的守卫和高墙能保护他肮脏的财富和更肮脏的灵魂?天真。

在这座迷宫里,我就是米诺陶。而他们,不过是献祭的贡品。

奥贝托,我亲爱的另一半,感受这力量吧。感受这来自深渊的拥抱。很快,你就不再需要挣扎了。

很快,这里将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