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曦微光,像稀释的牛奶,从高高的、布满蛛网的窄窗艰难地挤进来,勉强驱散了这间废弃仓库角落里的浓重黑暗。我喜欢这里。空气中弥漫着陈旧麻袋、腐朽木材和海港特有的咸腥湿气混合的味道,一种被遗忘和隔绝的气息,像厚实的毯子,将我包裹,隔绝了外面那个虚伪、肮脏的世界。
脱下那件染上了马尔科·多利亚污秽血液的深色斗篷,动作沉稳而精确。每一滴溅落的猩红,都像是他灵魂深处腐烂脓疮的物质化体现,令人作呕,却又带着某种完成仪式的满足感。我将斗篷仔细折叠,塞进一个早己准备好的粗麻袋里,里面还有昨夜撬开那扇愚蠢侧门时用过的铁铤,以及擦拭刀锋的油布。稍后,在夜幕再次降临时,这袋“垃圾”会被沉入港口最深、淤泥最厚的地方,与无数走私品和死去的秘密一同安息。
水是冰冷的,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但这感觉却让我更加清醒。我用粗糙的碱皂反复擦洗着双手,首到指甲缝里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痕迹都被冲刷干净,皮肤因为过度摩擦而泛红发烫。水盆里的浑浊液体,倒映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眼神锐利而平静,没有丝毫的动摇。这双手,刚刚结束了一个贪婪生命的呼吸,此刻却干净得如同初生。净化,不仅仅是针对那些蛀虫,也包括我自己——从执行“审判”时不可避免沾染的尘埃中净化。
多利亚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肥脸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如同水面破碎的倒影。他临死前的眼神,充满了不解和乞求。他到死也不明白,自己囤积财富、玩弄生命的“权力”,在真正的阴影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他和其他那些斯皮诺拉之流的贵族一样,以为卡法是他们的猎场,以为金钱和地位能构筑永恒的堡垒。他们错了。这座城市,连同它肮脏的贸易,早己在罪恶的沼泽里越陷越深,而我,就是那从沼泽深处升起的、执行必然法则的阴影。
墙上留下的鞑靼文字,是我对他们的宣告,也是对那些被他们视作牲畜的灵魂的慰藉。让那些自诩文明的热那亚人好好看看,他们所蔑视、所奴役的文化,也能化为审判他们的利刃。让他们在恐惧中猜测,在猜忌中内耗。他们会去盘查那些无辜的鞑靼商人,会去骚扰那些在底层挣扎的混血儿,甚至会疑神疑鬼地望向金帐汗国的方向。愚蠢。真正的危险,早己在他们内部,在他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心脏地带滋生、蔓延。
我走到仓库深处,在一堆废弃的陶罐和缆绳后面,摸出一小块干硬的面包和一壶清水。这是我简单的补给。不需要奢华的食物,不需要温暖的床铺。这些只会软化意志,模糊目标。我的食粮是正义的执行,我的温床是复仇的火焰。
多利亚的死,会掀起比贝洛·斯皮诺拉那老狐狸死时更大的波澜。毕竟,贝洛死在自己的书房,更像是一场内部的仇杀或意外,而多利亚死在卧室的床上,带着明确的“S”标记,这是公开的挑战。那位年轻的执政官,贝洛的……“继承者”,奥贝托·斯皮诺拉,现在一定焦头烂额吧。我几乎能想象他那张总是试图保持镇定,却掩饰不住眼底疲惫和焦虑的脸。他会下令加强巡逻,会审问更多的人,会对着地图和报告徒劳地寻找线索。
想到他,一种复杂难明的感觉掠过心头,像水底的暗流。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他继承了一个建立在累累白骨上的职位,却似乎还妄想着维持秩序和“体面”。他和他父亲一样,都是这罪恶链条上的一环,只是他更擅长用优雅的言辞和故作姿态的忧郁来粉饰。他很快就会明白,仅靠那些表面文章,是无法对抗我所代表的、来自黑暗深处的力量的。
下一个目标……需要更仔细地斟酌。多利亚只是开胃菜。真正的盛宴,需要更精心的布置。接下来要选择的“祭品”,必须让恐慌的火焰烧得更旺,让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更狡猾的毒蛇感到切实的威胁。或许,是那个总是躲在宗教外衣下,却秘密参与奴隶中转的伪善教士?还是那个利用法律漏洞,将逃亡奴隶重新投入枷锁的冷血法官?
我需要时间,需要耐心。狩猎的艺术,在于等待最佳的时机,在于一击必中。他们越是惊慌失措,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将最后一点面包咽下,清水润过喉咙。我重新整理好这个角落,确保没有任何不属于这里的痕迹留下。这个被遗忘的仓库,是斯皮诺拉家族众多产业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靠近鱼市场和奴隶围栏,充满了各种嘈杂的气味,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奥贝托大概早就忘了它的存在,或者说,他从不屑于关心这种地方。这很好。
夜幕尚未完全褪去,但城市的脉搏己经开始微弱地跳动。我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第一声鸡鸣,以及守夜卫兵换岗时甲胄的轻微碰撞声。我将再次融入这城市的阴影之中,化身为一个普通的市民,一个不起眼的幽灵,静静地观察,耐心地等待。
卡法的罪恶还在继续流淌,而我的工作,远未结束。
阴影,将继续笼罩这座港湾,首到最后的净化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