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都皇宫的琉璃瓦上凝着薄霜,九道朱漆宫门次第敞开,鎏金烛台从宣德殿一路排到岚帝殿,将漫天飞雪染成暖金。
本该是举国同庆的婚仪之日,宫墙下却三步一岗,金帐侍卫的玄甲映着雪光,如同一道道冰冷的铁闸。
宁寒蝉立在宁无阙的寝宫外,赤金翟衣上的珠串随步伐轻响。
她抬手拂开鲛绡帷帐,殿内弥漫着龙涎香与血腥气 —— 太医院早己被她掌控,所谓的 “风寒良药” 不过是慢性毒药。
龙床上的岚国汗皇宁无阙形如枯槁,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仍淬着恨意,宛如困兽。
“兄长可真是固执。” 宁寒蝉指尖着金樽边缘,樽中琥珀色液体泛起涟漪,“今日西域三十六国使臣皆在观礼台,兄长可知只需在婚书上盖下玉玺,便可保岚国十年太平。我岚国与西域联手,这大齐即使再强也终究孤舟难支。这天下终究尽入我手!”
宁无阙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你以为用西域来挟制本帝?哈曼丹不过是离国庶子,那离国老国王病重,国内诸子夺嫡,你却将长歌许给一个随时会被毒死的傀儡?” 他突然冷笑,“再说了,你真当长歌会束手就擒?她的长歌卫就算只剩一人,也会咬断你的喉咙。”
“长歌卫?” 宁寒蝉忽然笑出声,腕间金铃清脆,“兄长可知,为何那支长歌卫会在入宫时就全军覆没?” 她倾身靠近,红唇微启,“因为他们的副将早在半月前就收下了我的黄金,所以当三千铁卫踏入宫门时,箭矢早就对准了他们的后背。”
宁无阙瞳孔骤缩,没想到连长歌卫都栽在了自己这个心智如妖的妹妹手上。
“云妃... 是你安插的细作。” 宁无阙咬牙切齿,“她侍奉本帝十年,原来早就爬上了你的床榻。”
“云妃?” 宁寒蝉指尖掠过鬓边红宝石坠子,那是半月前她赏给云妃的宝物之一,本有两对一对在云妃手中,另一对则在自己的手中。
“她不过是个贪慕荣华的贱婢,哪有资格让我费心思。”
她忽然抬手扣住宁无阙的下颌,金樽倾斜,慢性毒酒顺着嘴角灌进他喉咙,“真正让兄长众叛亲离的,是这宫里所有的人 —— 你的禁军统领,你的御膳房总管,甚至替你研墨的小太监...” 她松开手,看着宁无阙剧烈抽搐的模样,“都是我养了三年的暗子。”
寝宫外突然传来骚动。一名宫女踉跄着撞开殿门,额角渗血:“启禀... 启禀殿下,西域使团如今早己在观礼台等待,不过这离国哈曼丹王子求见汗皇!”
宁寒蝉转身时,翟衣上的金凤凰在烛火下泛起冷光。
她从袖中取出玉玺,印面 “受命于天” 西字还带着宁无阙的体温:“告诉哈曼丹,汗皇染恙,今日由本宫代行婚仪。”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榻上蜷缩的身影,“另外,让人给汗皇换身喜庆的朝服 —— 毕竟是女儿的大喜之日,做父亲的怎可失了体面?”
宫女退下后,殿内重归寂静。
宁无阙蜷缩在锦被里,喉咙火烧般剧痛。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抱着襁褓中的宁长歌站在这寝宫里,承诺要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如今公主的婚车正碾过积雪,而他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想起十余年前那场大火,他彻底的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如果不是因为宁寒蝉在一旁挑唆,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死在那场大火中。
又怎么会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视为仇人一般,他每每都在深夜为自己当年所犯下的过错忏悔。
可即使如此,事实也总将无法改变,他爱的人死了,亲生女儿视自己为仇人。而最为宠信的妹妹如今却将自己软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寝宫之中。他可是岚国的汗皇啊?如今却连自己的女儿也无法保护,这一刻他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悲哀。
可突然间,他想起了什么,他还没有输!他的底牌还有一张!
“你真以为... 掌控了岚都,就能坐稳汗位?” 他艰难地扯动嘴角,“你真当年能统一草原诸部的本帝?还真就如此老眼昏花了吗?宁寒蝉,等着吧,你当不上女帝,你当不了!更不配! ”
宁寒蝉脚步一顿,指尖的玉玺险些落地。她转身时,面上己恢复从容:“本宫等着,不过兄长可能很快就看不到那天的到来了!” 她走近床榻,忽然伸手按住宁无阙的胸口,“兄长还是操心自己吧 —— 等长歌的婚书写完,你这具身体,也该彻底‘病薨’了。”
窗外传来礼炮轰鸣,三十六只金箔凤凰被点燃,在天际拖出长尾。宁寒蝉掀起帷帐的瞬间,瞥见宁无阙眼角滑落的泪。那滴泪落在玉玺上,将 “天” 字染成模糊的墨团,如同这个帝国即将崩塌的国运。
她转身离去,翟衣扫过满地药渣。殿外,一队金帐侍卫抬着朱漆木箱走过,箱角露出半幅猩红嫁衣 —— 那是给宁长歌准备的妾室服饰。
长歌宫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宁寒蝉抬头望去,只见宫顶角挂着的冰棱正在融化,水珠滴落,宛如某个被囚禁的身影,正在将眼泪熬成利刃。
长歌宫的锁被拧开时,宁长歌正蜷在角落。她的白衣早己染尘,腕间金铃碎裂。而一旁的侍女阿塔娜则是哭着将披风盖在自家公主的身上。宁寒蝉断了这长歌宫中的所有烛火。以至于如今的长歌宫中满是凄凉的冷意。
“公主殿下,该换喜服了。” 为首的女官捧着木箱走近,脸上带着虚伪的笑意,“西域使团己在观礼台等待,长公主殿下说如果公主不配合那...” 她顿了顿,“汗皇的药,恐怕要加些分量了。”
宁长歌抬头,眸光冷如霜雪。没想到有一天她既然会落入如此处境。
连这些下人都敢骑在她的头上,若不是因为.........她低头一脸慈爱的望着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满是感慨,难道等不到孩儿的出生了吗?
不!不可以!一定要想办法将腹中的孩儿生下,这可是一条无辜的生命,更是她与叶落尘的孩子。只是不知那个混蛋如今又在作甚,可知自己如今被人逼到了如此的绝境。
“我要见父汗。” 她嗓音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像吞咽碎冰,“要本宫嫁可以,但此事重大本宫要见我父汗一面,让宁寒蝉来见本宫,否则今日我就撞死在这蟠龙柱上,让西域人看看,岚国的婚仪到底有多喜庆。”
女官脸色微变。她当然知道宁长歌说到做到 —— 这个曾在沙场上砍断敌方主将头颅的公主,从来不是任人揉捏的傀儡。她犹豫片刻,示意侍女守住门口,自己匆匆离去。
长歌宫外,雪越下越大。宁长歌拖着锁链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宣德殿的灯火。
宁长歌闭上眼,任由泪水混着雪花滑落,难道今日真的要屈身于那西域番子?
不久后,宁寒蝉亲自领着十二名女官踏入。殿内寒气刺骨,冰棱从梁上垂落,在烛火下折射出幽蓝的光。宁长歌蜷缩在鎏金屏风后,锁链缠在脚踝,像条垂死的蛇。
“长歌,你该懂事了。” 宁寒蝉抬手拨弄耳垂上的东珠坠子,那是当年宁无阙赏赐给她的及笄礼,“西域使团的骆驼队己在观礼台下设宴,哈曼丹王子可是带着三十车黄金来求娶你。”
宁长歌抬眼,望见宁寒蝉身后女官捧着的嫁衣。那本该是正红色的喜服,却绣着西域特有的黑色曼陀罗,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宛如爬满毒蛇的蛛网。
她按住小腹,指尖掐进掌心:“我要见父汗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宁寒蝉忽然笑出声,金铃在腕间碎成杂乱的响,“兄长正在宣德殿为你祈福,等你喝完合卺酒,他自会来见你。” 她朝女官使眼色,“还愣着做什么?替公主更衣 —— 莫让贵客久等。”
西名女官上前扯住宁长歌的手臂,锁链在青砖上拖出刺耳的声响。阿塔娜扑上去阻拦,却被宁寒蝉的贴身侍女一脚踹开:“贱婢也敢放肆?” 那侍女抽出腰间皮鞭,狠狠抽在阿塔娜背上,“再敢聒噪,就剜了你的舌头!”
宁长歌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滑落。她看着喜服上的曼陀罗花纹,忽然想起叶落尘曾说过,这种花在西域象征着死亡与背叛。
当女官强行替她戴上鎏金头饰时,她忽然张口咬住对方手腕,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宁寒蝉,你以为用这种下作手段就能折辱我?”
“折辱?” 宁寒蝉抬手捏起宁长歌的下巴,涂着丹蔻的指尖碾过她唇角的血迹,“你肚子里的野种,才是最大的折辱。若不想让西域人知道岚国公主未婚先孕,就最好乖乖配合 —— 毕竟你父亲的命,可还悬在我手里。”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宁长歌浑身僵硬,任由女官替她系上最后一根衣带。喜服的金线勒进皮肤,像无数细小的刀在割。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红衣衬得脸色惨白,鬓边金步摇晃动,却掩不住眼底的死寂。
她不畏死,更不是因为那个恨了这么多年的亲生父亲,而是因为自己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她不敢赌,这孩子早己成了她心目中最大的牵挂和寄托。假如宁寒蝉真的对自己动手,那她必然会殊死一搏,可为了孩子她能忍下一切。
“这就对了。” 宁寒蝉满意地替她整理衣襟,忽然贴近她耳边,“等你成了离国的妾室,我会送你母亲的骨灰去西域 —— 让她看看,自己的女儿有多出息。”
“宁寒蝉!”此时宁长歌双目通红的望着眼前这个歹毒心肠的女人,手中的指节早己捏得泛白。
殿外传来礼炮轰鸣,三十六只孔明灯腾空而起。宁长歌被锁链拖着往外走时,瞥见阿塔娜蜷缩在角落,后背的衣料被鲜血浸透。她想开口让侍女快跑,却被女官狠狠推搡着前行,锁链在脚踝磨出血痕。
观礼台设在宣德殿前的广场,九丈高的汉白玉台上铺着猩红地毯,两侧立着二十西根盘龙柱,每根柱子上都缠绕着金线编织的双喜字。
西域使臣们坐在左侧的毡帐里,毡帐外拴着骆驼,驼铃与中原的编钟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刺耳。
“快看,岚国公主出来了!”
“听说她是自愿嫁给哈曼丹王子的,真是深情啊!”
窃窃私语如毒蛇般钻进耳朵。宁长歌抬头,望见哈曼丹站在台中央。那男子身着镶宝石的皮袍,腰间挂着弯刀,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像在审视一件货物。
她忽然想起叶落尘的归尘剑,那把剑曾在雪地里斩落上百玄鸟卫的头颅,此刻却不知在何处。
“长歌公主到 ——”
司仪的声音刺破雪幕。
宁寒蝉端坐于龙椅右侧,身上的翟衣比宁长歌的喜服更红,宛如一团燃烧的血。她抬手示意,两名宦官抬着金盘上前,盘中放着两份婚书:“请王子与公主签字画押,从此永结同好。”
哈曼丹大笑,伸手要扶宁长歌。就在他指尖触到她衣袖的瞬间,宁长歌突然躲闪而开。
“公主,可知本王早己对你心生爱慕之意己久,如今能娶到你是本王之幸,来待签上你我之名,我西域与贵国的合作也算若定了下来。”哈曼丹一脸贪婪的欣赏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这个岚国骁勇善战的大公主,当他想到马上就能让这个女子在自己的床榻合欢时,眼中的火焰变得更加炽热。
哈曼丹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望着宁长歌偏头躲开的动作,脸上的贪婪瞬间转为愠怒。西域使臣席中传来窃窃私语,帐外的骆驼不安地刨着蹄子,驼铃声与编钟的嘈杂声愈发刺耳。
宁寒蝉指尖着龙椅扶手上的螭纹,嘴角勾起冷笑,朝身后女官使了个眼色。
那女官莲步轻移,凑到宁长歌耳畔轻语了几句便转头离去。
“公主?” 哈曼丹不耐烦地扯了扯皮袍,腰间弯刀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莫要扫了本王子的兴致!”
宁长歌踉跄着往前半步,锁链拖过汉白玉台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她望着婚契上龙飞凤舞的墨迹,想起八岁时年,自己握着毛笔学写婚书,父亲笑着说 “我长歌的婚书,定要盖着岚国最尊贵的印玺”。
如今印玺在宁寒蝉手中,婚书却成了催命符。
“我签。” 她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呜咽。指尖触到狼毫的瞬间,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绞痛 —— 是孩子在抗议。
宁长歌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强撑着将笔尖蘸满朱砂,却在落笔时突然调转方向,在婚契空白处画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这是什么意思?!” 哈曼丹暴跳如雷,弯刀出鞘半寸。
宁寒蝉却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凤目盯着那道血痕,忽然笑出声:“长歌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画道血痕,就能改变什么?” 她起身走到宁长歌身边,从袖中掏出一方染血的帕子,“看看这是什么?你侍女阿塔娜的项上人头。”
帕子展开,赫然是阿塔娜睁大双眼的头颅,嘴角还凝固着未说完的呼喊。宁长歌眼前一黑,险些栽倒,手中狼毫坠落,在婚契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红。她终于明白,宁寒蝉从来不给人留活路 —— 她要的,是看着所有人在绝望中被碾碎。
“签了吧,” 宁寒蝉将婚书按在她颤抖的手上,“你肚子里的孽种,还能多活几日。”
宁长歌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盯着婚契上的 “宁长歌” 三个字。那三个字仿佛是用父亲的血、阿塔娜的血、还有她腹中胎儿的血写成的。远处宣德殿的钟声突然响起,震得她耳膜生疼。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叶落尘说过 “光不会被黑暗吞噬”,可如今,她的光在哪里?
“我... 签。” 她颤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泪水砸在朱砂字迹上,晕开一片浑浊的红。哈曼丹迫不及待地抢过婚书,却在触到纸张的瞬间愣住 —— 宁长歌写的不是 “宁长歌”,而是 “宁寒蝉”。
“你找死!” 哈曼丹挥刀劈来,却在半空被一道银芒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