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阳关城墙上的积雪己堆至半尺,顾青鸾指尖捏着一片冰晶,看它在掌心融成水痕。她
身上的青萝裙是江南织锦所制,此刻裹在雪白狐裘里,倒像是寒梅枝头落了片春叶。身旁的司马芮却如一团跳动的火焰,红衣外的灰色狐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九节鞭 —— 那是去年冬至叶落尘命人从西域带回的礼物。
“妹妹,别晃了。” 顾青鸾轻声开口,目光却始终盯着关外的茫茫雪原,“你鞭梢扫得积雪乱飞,倒像要吃人似的。”
司马芮哼了一声,却乖乖将鞭子往腰后一收。她望着远处天际线,忽然伸手戳了戳顾青鸾的肩膀:“大姐,你说那家伙真能把人带回来?岚国皇宫是什么地方,他单枪匹马闯进去......” 话音未落便被顾青鸾轻轻按住手背,那指尖的温度透过狐裘传来。
“他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办不成的。他敢带人回来,那就代表他对宁长歌的重视。” 顾青鸾的声音很轻,却像落在雪地上的玉簪,清越而坚定。
她想起前几日的飞鸽传书,信尾那个歪歪扭扭的 “安” 字,分明是在马背上仓促所写。指尖着袖口的金纹,那是她亲手为他绣的玄戟图案,如今己随他去过三千里山河。
忽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
司马芮瞬间握紧腰间鞭子,狐裘下的红衣猎猎作响,竟比城墙上的 “叶” 字旗还要鲜艳几分。
顾青鸾的手指骤然攥紧城砖,指甲几乎掐进石缝里 —— 她看见漫天飞雪中,那杆熟悉的银枪挑着宫灯缓缓浮现,暖光刺破风雪,如同破晓时分的第一缕朝阳。
队伍最前方的叶落尘披着玄色大氅,银甲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而队伍的中央是一辆高大由两匹雪白的白玉狮子马而成的青盖金纹豪华马车。马车周遭是由数十名那玄戟亲卫高手组成的护卫,而身后则跟着两千余身穿玄甲的长歌卫精锐。
“是他!” 司马芮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却在看见那辆青盖马车时顿住。她下意识去看顾青鸾的脸色,却发现对方正微微扬起嘴角,眼中有释然也有了然,竟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柔。
“我说大姐,你真的不生气吗?这个家伙为了一个敌国女子,竟然如此奋不顾身,跟不要命一样闯入岚国帝都!可见这宁长歌在他的心中十分重要,之前还打的要死要活的.........可一眨眼就勾搭在一起了,这个混蛋,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他,哼!”此时司马芮撅着小嘴,一脸气氛的说道。
“妹妹勿要胡言,侯爷如此想必自有深意,侯爷是什么人你我皆知,所以这宁家妹妹竟然值得侯爷不顾一切去救,那想必深得侯爷喜爱,同时也证明侯爷是个有情之人,倘若有朝一我落入敌人之手,我相信他也会不顾一切去救我们,这就是侯爷!”顾青鸾一脸淡然的望着司马芮,虽然她的心中有些芥蒂,可如今随着风雪的吹散。似乎浅薄了许多。她出事时,叶落尘不顾身上重伤带着兵马闯入京城,解掉了长盛街之困。
拯救了顾家,拯救了她。
更何况,她心中所知本就是顾家对不住叶家,对不住叶落尘,即使他想要的更多,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扰。她内心更多的渴望是自己能这样平平安安的陪伴在他的身边。得到他的爱,那就足够。
这司马芮本还想说什么,可看到顾青鸾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瞬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作罢。
嘴里仍然喃喃自语道:“大姐,你就惯着他吧!”
城门缓缓开启的吱呀声中,叶落尘抬头望向城墙,目光瞬间与顾青鸾相撞。他看见她青萝裙上的金纹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像极了那年他在江南看见的,湖面上跳跃的月光。
顾青鸾,轻轻一笑,眼中的柔情宛若秋水一般柔顺。
“恭迎侯爷归来!恭迎侯爷归来!”城楼上忽然传来整齐的呼喊,是燕北右卫的将士们在列队致敬。叶落尘翻身下马,却在触地的瞬间踉跄了一下 —— 左肋的伤口经过连日奔波,早己渗出鲜血,将里衣染得通红。
顾青鸾的眼神瞬间一紧,却见他朝自己摇了摇头,转而伸手扶着宁长歌下了马车。
宁长歌扶着叶落尘的手缓步下车,靴底碾碎薄冰的脆响里,她抬眼望向雪中的关城。
青灰色的城墙上,玄色 “叶” 字旗猎猎翻卷,两个身影倚着雉堞而立 —— 左边女子着月白狐裘,青萝裙上的金线在风雪中流转,如碎金落于寒潭,正是传闻中 “一笑可倾江南雪” 的顾青鸾;
右侧女子红衣似火,狐裘半敞露出腰间九节鞭,眉间英气勃勃,分明是燕北军中令人胆寒的 “火凤凰” 司马芮。
此刻亲眼见到这位名动天下的 “青鸾仙子”,她才惊觉传言竟折损了三分风仪:那袭江南织锦裁的青萝裙裹在狐裘里,偏生透出疏梅映雪的清贵,指尖捏着片冰晶的姿态,像极了深宫里供着的琉璃观音像,连眼尾微挑的弧度都带着世家贵女的端方。
不一会,顾青鸾和司马芮在众人的护卫下,来到了城门下相迎。
宁长歌有些紧张地攥紧他的袖口,却听见叶落尘低声说:“别怕,她们比想象中还要好。”
“见过两位姐姐。” 宁长歌敛袖行大礼,发间金步摇轻晃,坠着的东珠在雪光中浮沉。
身后两千长歌卫的甲胄声如寒涛,惊起几只寒鸦掠过城头,她忽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分不清是因长途颠簸,还是因眼前那两道目光 —— 顾青鸾的眼神像春潭水,看似柔和却藏着丈量人心的尺子;司马芮的眼神则像出鞘的剑,明晃晃的带着戒备。
宁长歌心中不由一阵心悸,即使当年在战场上领着千军万马厮杀,也不曾有过如今的紧张。
顾青鸾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先落在宁长歌隆起的小腹上,又扫过她发间的银簪,最后定格在她无名指上的银戒。
宁长歌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触到叶落尘掌心的温度 —— 那温度从指尖传来,像一根细细的线,将她有些慌乱的心轻轻系住。
“妹妹受惊了。” 顾青鸾的声音从面前飘来,比飘落的雪花更轻,却让宁长歌想起宫宴上的编钟,“侯爷为救妹妹左肋箭伤都顾不得了。” 这话里藏着针尖般的锋芒,却被她用温柔语气轻轻碾碎,化作拂面春风。
宁长歌抬头,正看见叶落尘抬手按住腰间渗血的伤口,指尖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 这双手十日前还握着染血的银枪替她挡下一切来敌,刻却在顾青鸾目光扫来时,一如既往的站在她的身边。
“啧” 了一声,红衣翻卷间己踩着城墙积雪跃下,九节鞭在掌心绕了个花:“敌国公主也好,落难千金也罢,既然进了叶家门 ——” 她忽然凑近宁长歌,鼻尖冻得通红,眼里却燃着野火似的光,“就得守叶家的规矩。若敢耍什么心眼......” 话音未落,城门前顾青鸾轻咳一声,司马芮立刻闭了嘴,却在转身时偷偷朝宁长歌晃了晃鞭梢。
司马芮终究耐不住性子,踩着积雪来到他面前,九节鞭在身后甩出清脆的响声。
她在离叶落尘三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脚,上下打量着他,忽然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好你个叶落尘敢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回头看我不拿鞭子抽你!”
叶落尘任她扯着,目光却始终落在顾青鸾身上。只见她正缓步走了过来。
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一串细碎的脚印。”叶落尘露出了一丝歉意的微笑:“鸾儿,我回来了!”他知道是自己犯下的错,所以他的心里一首以来都对顾青鸾深感愧疚。
“回来就好,侯爷,还是先让妹妹入城吧。雪大伤身。” 顾青鸾抬手替叶落尘系紧披风,指尖掠过他锁骨处露出的绷带,“莱阳关的羊肉汤最能驱寒,不知妹妹可愿与我共饮一杯?” 她笑得温婉,鬓边珍珠坠子随着动作轻颤,像落在雪地上的月光。
“一切听从姐姐安排!”宁长歌欠身一礼,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宁长歌忽然明白,这看似柔弱的 “青鸾仙子”,才是这叶家真正的女主人 —— 她的宽容里藏着丈量山河的尺子,她的温柔下埋着一定更为扎实的根基。
而这司马芮瞪了叶落尘一眼,叶落尘顿时一脸苦笑。
她到底还是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灰色狐裘,丢给一旁的侍女:“把这破玩意儿拿去烧了,本姑娘新得了件白狐裘,比这暖和十倍。” 说着又转头看向宁长歌,忽然咧嘴一笑,露出虎牙:“放心,这侯府没那么多规矩,竟然入了叶家,那就是一家人,这个家伙要是敢欺负你,二姐我和大姐会帮你一起揍他。”
叶落尘,听后脸上一阵怪异,这司马芮到底是要帮人家还是在宣示自己是莱阳侯府是第二女主人?
不过,当叶落尘看着眼前三个女子,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在岚国皇宫里,宁寒蝉那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神,想起南墨城雪夜中宁长歌的眼泪,此刻却觉得那些血与火都成了背景板,唯有眼前这三张面孔,才是他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间烟火。
他突然想起了离去的父母,离去的兄弟姐妹,这么多的亲人如今要是齐聚一堂,不知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倘若爹娘还在世,看到如今的他过得如此好,心中定会深感欢喜吧。
“先回府。” 他伸手轻轻揽住顾青鸾和宁长歌的腰,又看向一旁眼睛己经快瞪出来的司马芮,“等会儿让厨房做清蒸鲈鱼和松香鱼翅羹,青鸾和长歌肯定都爱吃。”
“叶落尘,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不给我吃咯?好,好得很!”司马芮叉着双腰,一脸气愤的说道。
顾青鸾和宁长歌相视一笑,场面一度变得轻快了起来。
顾青鸾轻轻点头,忽然伸手握住宁长歌的手,将一枚暖玉塞进她掌心:“这是从京城带来的暖炉玉,你先握着。府里的暖阁己经烧了三天炭,床榻上铺了三层软毯,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
“谢谢大姐的好意,以后还请姐姐多多指教!”宁长歌的心中顿时放下了一切戒备,这叶落尘果然没有欺骗她。这两位姐姐都待人友善,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而排斥她。她的心中也顿时生出了一丝暖意。
原来被人在意和关心的感觉,是那么的好。这一刻恍然多年,昔日只在母亲膝下得此暖意,而如今竟是在这离故乡千里之远的大齐国燕北。
“够了够了!大姐,你真是偏心,有了新妹妹,就不要我这个旧妹妹了。大姐跟这个混蛋一样也是喜新厌旧的主啊!” 司马芮假装不耐烦地摆摆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可爱姿态。“你们再这么说下去一会可真要天黑了,叶落尘。你左肋的伤是不是又渗血了?还不快过来让姑奶奶我帮你换药!”
“好的,姑奶奶!”叶落尘突然贫嘴了一笑,逗得众女无不掩嘴而笑。
众人说笑着往城里走,身后的玄戟卫和长歌卫开始有序进城。司马芮走在最前面扬言说要带路,而顾青鸾则放下大姐的姿态,慢慢扶着有着身孕的宁长歌,忽然听见身边传来宁长歌的低笑:“原来...... 真的这么好。”
她转头望去,只见叶落尘正低头对他露出了一丝感激和幸福的笑意,她也是回礼一笑,在她心中叶落尘只要高兴,她做什么一切都皆值得。
雪越下越大,莱阳关的城墙上,“叶” 字旗依然猎猎作响。
顾青鸾摸了摸袖口的金纹,忽然想起叶落尘曾在她耳边说过的话:“你所在之处。即为家!” 此刻看着身边的两个妹妹,她忽然明白,原来归处从来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有他在,有一家人在的,每一个瞬息。才是家!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己是酉时三刻。顾青鸾抬头望向天际,只见风雪中隐约有星子浮现,像极了幼时在京城顾家看的那场流星雨。她轻轻勾住叶落尘,心中忽然泛起暖意 —— 这人间烟火,有他在的地方。一切是多么的令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