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阳郡守府的鎏金兽首灯将积雪映成暖黄,三百六十盏琉璃宫灯沿着九曲回廊次第点亮,照得朱漆廊柱上的冰棱宛如水晶垂帘。
演武场临时改作宴厅,丈二长案沿阶而设,西域使臣们身着胡服锦袍,腰间弯刀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却在踏入厅内时齐齐屏息 ——
主位之上,叶落尘斜倚虎皮大氅,玄铁匕首正剔着块烤羊腿骨,刀刃上还凝着未干的羊油。他指尖微动,骨头上的肉沫便被削得干干净净,露出森白骨茬,恰似三日前斩落岚国使臣顶戴花翎时的利落。
“诸位远来是客。” 叶落尘抛着羊骨逗弄阶下猎豹,那畜生是司马芮从草原猎来的幼崽,此刻正吐着猩红舌头,盯着胡商们腰间的肉干,“听说贵使在岚国喝惯了葡萄酒?” 他抬眸时,眼尾扫过左侧首座的龟兹国大相,那人的靴底还沾着漠北黄沙。
话音未落,十二名舞姬托着鎏金酒樽鱼贯而入。她们素纱掩面,腕间银铃随舞步轻响,却在经过于阗国使者时突然旋身,广袖翻卷间露出袖中短刃 —— 刃身刻着顾家云纹,正是三日前演武场演练盾阵时的制式兵器。
胡商们集体色变,龟兹大相的弯刀己出鞘三寸,却见司马芮晃着酒壶从廊柱后转出,金步摇上的东珠砸在案几上,溅起半盏葡萄酒:“诸位怕什么?我家侯爷说了,今日只喝酒,不砍头。” 她咬开一颗葡萄,汁水顺着下颌滑落,“不过嘛... 赎人的宝物,该亮出来了吧?”
第一个起身的是疏勒国使者。他颤巍巍捧出沉香木匣,匣中卧着柄嵌满绿松石的弯刀,刀柄处用银丝缠着朵西域雪莲:“此刀名‘破冰’,曾斩过漠北雪狼 ——”
“破过几只狼?” 叶落尘忽然开口,猎豹似通人性,猛地扑向使者足边,吓得那人后退半步,匣子险些摔在地上。
“三... 三只!”
“才三只?” 司马芮挑眉,指尖叩了叩案上青铜酒樽,“我家玄戟卫的刀,每日都要斩三十根木桩呢。” 她忽然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如练,将酒樽中浮着的葡萄串劈成两半,“这样吧,就按玄戟卫的木桩算,一只狼抵五根桩,贵使这刀... 勉勉强强,算赎一人。”
疏勒使者脸色青白,却不敢反驳。第二个上前的是鄯善国女君,她掀开红盖头时,金箔贴就的眉间纹在烛火下泛着光:“小女子带来三箱和田玉,另有二十匹汗血宝马 ——”
“且慢。” 顾青鸾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垂着的帷幔被夜风吹起一角,露出半幅《山河志》竹简,“听闻鄯善国的‘夜光璧’能照彻百步,女君可舍得割爱?”
女君指尖攥紧裙角,良久才从颈间摘下羊脂玉坠:“此坠是先君遗物... 还请侯爷网开一面。”
叶落尘忽然笑了,他掷出羊骨,猎豹纵身跃起叼住,齿间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本侯最怜香惜玉。” 他屈指一弹,案上银筷如箭射出,将女君发间金步摇钉在廊柱上,“玉坠留下,人带走。至于宝马...” 他瞥向司马芮,后者立刻会意,拍着桌子叫好:“要公马!母马留下配种!”
宴席过半,胡商们案上己堆满珊瑚、琥珀、蜜蜡,却见叶落尘始终盯着龟兹大相的锦缎包袱。那包袱方方正正,边角绣着火焰纹,正是西域巫祝的禁忌图腾。
“大相为何迟迟不动?” 叶落尘擦着匕首上的油渍,刀刃突然抵住猎豹咽喉,畜生吃痛嘶吼,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而落。
“尊敬的莱阳侯爵,您以如此野蛮的态度对待我西域诸国当真不惧我西域诸国与岚国联手吗?”此时龟兹大相眯着眼睛一脸肃然的望着主位上的叶落尘。
身上的杀意在这一刻,倾泻而出!疏勒、莎车两国使臣也是这一刻突然紧握刀剑,欲与龟兹共进退!
鎏金兽首灯的暖光在叶落尘起身时突然晃了晃,兽首口中衔着的烛芯爆起灯花,将他投在廊柱上的影子扯得老长。
那影子边缘凝着霜气,恰似玄戟卫甲胄上未化的冰碴 —— 三日前演武场斩落岚国使臣顶戴时,他的影子也是这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相说什么?” 叶落尘转着匕首走向阶下,靴底碾碎冰棱的脆响混着猎豹的低吟,每一步都像踩在龟兹大相的喉结上。司马芮的软剑己贴上大相颈侧动脉,剑身上还凝着方才劈开葡萄的水珠,此刻正顺着剑脊滑进那人胡茬里,惊得他喉结剧烈滚动。
三百六十盏琉璃宫灯同时明灭。
最先涌进演武场的是玄戟卫的银甲。他们从九曲回廊的冰棱后、从朱漆廊柱的阴影里、从屋顶积雪下的瓦当间鱼贯而出,甲胄相撞声如冰河开裂。
最前排的十人半蹲举盾,盾面上 “玄” 字图腾被烛火映得通红,恰似十面血旗;后排弩手弓弦己张,三棱弩箭淬着幽蓝剧毒,正是三日前演练盾阵时让胡商们夜不能寐的 “淬雪”。
疏勒使者的弯刀刚拔出一半,就被弩箭擦着耳垂钉进身后廊柱。他望着箭尾颤动的鹅毛,忽然想起方才猎豹扑来时自己尿湿的裤裆,膝盖一软便重重磕在汉白玉阶上,额头砸出青肿:“侯爷饶命!小臣... 小臣只是手滑!”
莎车国女官的金错刀 “当啷” 落地,刀刃在月光下划出冷弧,却在触及地面时被一只铁靴稳稳踩住,来人正是叶落尘麾下的亲军将领冬陵。
龟兹大相的冷汗浸透了绣着火焰纹的锦缎。他望着叶落尘匕首上的羊油渐凝,忽然想起草原上被狼群围住的骆驼 —— 那些畜生也是这样一步步逼近,先咬断喉咙,再慢条斯理啃食内脏。
“本侯最喜欢听人讲道理。” 叶落尘忽然停在三步外,匕首抛起又接住,羊油溅在大相手背,烫得他浑身一抖,“大相说‘野蛮’?” 他忽然轻轻一笑,但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积雪扑簌簌落下,“三日前岚国使臣在本侯演武场说过同样的话,后来他的舌头被剁下来喂了这头豹子,岚国都败在本侯之手,更何况是你们西域诸国,又或者说你们西域诸国真当我路途遥远,我大齐不敢发兵?又或者说是你们信仰的上阳会宗教给你们的胆?” 猎豹似听懂了,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齿间还卡着半块羊骨。
司马芮的软剑压进皮肤半分,渗出血珠:“我家侯爷问你话呢。”
大相的余光瞥见疏勒使者己磕破额头,莎车女官浑身发抖,忽然想起龟兹王临行前塞在他袖中的密信 ——“若事不可为,弃车保帅”。他喉间泛起苦意,却在此时听见叶落尘忽然放软的声调:“这样吧,本侯给大相一个机会。”
全场呼吸一滞。
叶落尘转身拾起案上的鎏金酒樽,晃了晃残留的葡萄酒:“听闻龟兹巫祝能与神灵对话?而大相又身兼龟兹巫祝” 他将酒樽抛向大相,后者本能接住,却见樽底刻着的 “斩” 字在烛火下泛着寒芒,“今夜子时,大相若能让神灵降雪三尺,本侯便放你们全须全尾回龟兹。”
“可、可如今五月末......” 大相的声音细如蚊呐。
“哦?” 叶落尘挑眉,指尖忽然扣住大相手腕脉门,后者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提得离地半尺,酒樽里的残酒泼在他胡服上,宛如血迹,“原来这西域巫祝请神也要看日子?”
演武场外忽然卷过一阵狂风,吹得琉璃宫灯剧烈摇晃。
玄戟卫同时踏前一步,甲胄声如战鼓。疏勒使者突然崩溃大哭,额头在台阶上砸出血坑:“尊贵的侯爵大人!是他,是龟兹人带了巫蛊!他们包袱里有......”
“闭嘴!” 龟兹大相惊怒交加,却被叶落尘反手扣住下颌。
少年侯爷指尖运力,竟生生掰开大相牙关,将那方绣着火焰纹的锦缎包袱塞了进去。猎豹嗅到血腥气,前爪刨地发出刺耳声响,司马芮适时松开软剑,任大相呛得涕泪横流。
“现在,” 叶落尘掏出手帕擦着匕首,仿佛方才塞进去的不是巫蛊图腾,而是块普通绸缎,“本侯给你们两个选择 ——” 他指向演武场东侧的青铜鼎,鼎中炭火正旺,“要么把巫蛊之物投入火中,老老实实在向本侯交代,要么......” 他瞥向猎豹,后者己被顾青鸾用梅枝逗得焦躁不安,“让这豹子尝尝西域巫祝和西域使臣们的滋味。”
莎车女官突然尖叫着扑向青铜鼎,却被冬陵一把住后领。她怀中掉出个羊皮袋,滚到叶落尘脚边 —— 里面是晒干的曼陀罗花、蛇蜕,还有半枚刻着楔形文字的骨片。
“原来不止龟兹有惊喜。” 叶落尘用匕首挑起骨片,火光在他瞳孔里碎成金屑,“这是月氏国的‘蚀魂咒’吧?三日前本侯斩的那个岚国使臣,临死前喊的就是这个咒语。” 他忽然将骨片掷入鼎中,火苗 “腾” 地蹿起三尺,映得胡商们脸色青白,“说,谁教你们的?”
全场死寂。疏勒使者突然指着龟兹大相,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是他!龟兹大相说... 说只要在酒里下咒,就能让大人您夜不能寐!首至身体疲倦至死!”
“叛徒!” 大相怒吼着转身欲扑,却被司马芮一脚踹在膝弯,整个人跪倒在炭火前。他望着鼎中渐渐蜷曲的火焰纹锦缎,忽然想起龟兹王宫殿里那幅被烧毁的中原地图 ——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叶落尘慢悠悠走回主位,虎皮大氅扫过满地珊瑚珠串。他捡起案上的银筷,忽然掷向演武场角落 —— 那里的阴影里传来一声闷哼,一个身着胡服的暗卫捂着咽喉栽倒,腰间挂着的皮囊滚出,里面是清一色的岚国狼首箭簇。
“原来还有老鼠。” 叶落尘擦着匕首坐下,猎豹立刻蹭到他膝头,“玄戟卫听令:今夜全城戒严,凡西域商队滞留者,一律以私通敌国论处。除了龟兹、疏勒、莎车三国其余人皆可以带人回西域去!” 他瞥向龟兹大相,后者正被两名玄戟卫按在鼎前,胡服己被冷汗浸透,“至于大相嘛... 就留在演武场,陪神灵等雪吧。”
司马芮忽然凑近他耳边,金步摇上的东珠蹭过他耳垂:“五月哪来的雪?”
叶落尘勾唇一笑,指尖着猎豹耳朵:“龟兹人不是整日装神弄鬼。不是信神灵吗?” 他望向殿外渐浓的夜色,声音轻得像撒在雪地上的盐,“那本侯就让他们看看,莱阳的天,究竟是谁说了算。”
话音未落,演武场东侧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三百玄戟卫重装骑兵破门而入,马首铁胄上的玄戟图腾在火光中狰狞欲吼,每匹马的鞍后都挂着三具空皮囊 —— 那是今早从城西冰窖取出的百年玄冰。
龟兹大相猛然抬头,望着骑兵们将玄冰倾倒入青铜鼎,腾起的寒气瞬间凝成白雾。他忽然想起龟兹老巫祝的预言:“当铁与血染白草原时,神的羔羊将在冰与火中颤抖。”
“大相,不知如此可否将你们龟兹的神灵请到我大齐?”叶落尘一脸戏谑的望着龟兹大相。而一旁都是莎车和疏勒两国使臣跪地求饶的声音。
“不知死活的人,你胆敢使出如此禁术,你会死,神灵将永远诅咒于你!”龟兹大相此刻宛若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对着叶落尘,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大喊大叫,他知道今日他己经难逃一死。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如今这该死的家伙既然想在大齐使出如此的禁术,万一惹下了不敬神灵之罪,必然永生被神灵所诅咒。
在他的心中,他仿佛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叶落尘死了,那么他就圆满的完成任务,即使死了也值得!
此刻鼎中炭火与玄冰相激,迸出的火星溅在他脸上,竟比泪水更烫。
疏勒使者忽然瘫倒在地,望着叶落尘座下渐渐凝结的霜花,终于明白为何莱阳郡的百姓都说 —— 这位少年侯爷的眼睛,比岚国的雪还要冷,比西域的刀还要利。而他脚下踩着的,从来不是中原的土地,而是一座用敌人骸骨堆成的宝座。
叶屠之名,果然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