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妙审叛事人・后院佳人镇

雨势在寅时末分渐歇,铅灰色的云层压着余杭城头,渐渐透出一丝鱼肚白。

叶落尘斜倚在城西破庙的残垣后,归尘剑横在膝头,剑身上幽蓝的毒光己随着夜色褪去而收敛,只余下干涸的血渍在晨光中泛着暗紫。

他身后二十名黑衣杀手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装备,冬陵将最后一枚淬毒弩箭插回箭囊,低声道:“主上,城门守军换防了,第三队是落禾麾下的旧部,己按您的吩咐打点过。”

叶落尘颔首,指尖着腰间木牌 —— 那是方才与落禾交手时,从一名甲士身上扯下的姜家令牌,此刻成了他们混出城门的幌子。

他抬眼望向东方渐亮的天际,雨水冲刷后的青石板路仍透着寒意,昨夜激战的血腥气被晨雾稀释,却在空气里留下一种紧绷的预兆。

他原本想回昔年的江南王府,他的家!去看看,可惜如今风声太紧。他不得不以大局为重先解决问题,再回家去看看幼时记忆中的美好。

“走。” 他起身时,肩胛的伤口牵扯出一阵刺痛,却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

一行人如墨色的影子滑入巷弄,利用晨雾与民居的阴影作掩护,避开了巡城甲士的火把。

当第一缕阳光越过城墙时,他们己混在出城的菜贩与行商队伍中,凭着那枚令牌骗过了城门校尉的盘查,马蹄声轻响,朝着城郊的驿馆方向疾驰而去。

驿馆深藏在余杭郡外围的密林里,原是叶家旧部暗中经营的据点。

叶落尘翻身下马时,师万胜己带着数名玄戟卫等在门口,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凝重:“主上,赵元礼关押在地下密室,这一路他始终闭口不严。似乎对于我们有所抵触。”

“带他上来吧。” 叶落尘解下染血的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那深邃如星空一般的眼眸。

在晨光下若隐若现。他步入驿馆正厅,厅中烛火未熄,映着墙上挂着的江南舆图,图上余杭、塘江、南夷边境的标记被朱砂圈得醒目。

片刻后,赵元礼被两名玄戟卫押了进来。他一身锦袍己被血水浸透,发髻散乱,嘴角还留着被掌掴的红痕,却依旧梗着脖子,眼中满是怨毒:“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动我?我赵元礼可与你有过生死大仇!”

叶落尘端坐在主位上,指尖轻叩着桌面,声音平静无波:“生死大仇?那倒是没有,不过你的确做了一件让我很不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情?我赵元礼也是堂堂南夷最大势力的掌控者,如今你让我颜面扫地,你究竟想要什么?难道你真不怕我的援军一到,你将会陷入绝境吗?”此时,赵元礼一脸阴鸷的望着这个英俊剑眉眉目的少年。

似乎想通过他的神情,看些出什么。

叶落尘指尖叩击桌面的节奏陡然放缓,指节在烛火下映出青白的骨影。

他望着赵元礼故作强硬的脸,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藏着冰碴般的寒意:“南夷最大的势力?赵元礼,你赵家真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

赵元礼瞳孔微缩,喉结滚动了一下:“你…… 什么意思?”

“意思是,” 叶落尘缓缓起身,归尘剑被他随意拎在手中,剑尖划过地面发出 “嘶啦” 轻响,“骅历元年,赵无极跟随江南王南征北战,北镇岚国南压南夷。更是肃清江南叛乱大小数十起,从一位马前卒一跃而升成中军校尉,后骅历三年,与江南王出征南夷,大败南夷土著三万水师,平定南夷,封为江南府骁骑营副统领一职。后江南王亲赐‘忠勤’牌匾时,你祖父还跪在阶下啃过王府赐的酒肉。怎么,不过三代,就忘了本?”

这话如同一记闷棍砸在赵元礼头上。他脸上的阴鸷瞬间僵住,眼神第一次流露出惊疑:“你究竟是谁?……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江南王府的旧事,除了……”

“除了当年侥幸逃生的人,没人该知道,是吗?” 叶落尘逼近一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赵元礼脸上,半边面容隐在阴影里,只余下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你赵家的使命,是世代守护叶家,而不是让你勾结朝廷,把刀刃转向自己人!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私底下的一举一动吗,赵元礼!”

赵元礼猛地后退一步,被玄戟卫死死按住肩膀,却仍忍不住颤声问:“你…… 你究竟是谁?!”

叶落尘没有回答,只是轻轻一笑。他的声音忽然放轻,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我是谁不重要,但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时间久了,你连当年江南的那片红叶都忘了?忘了赵家的辉煌是谁赐予的?忘了你们江南赵家是谁扶持起来的?怎么了?时不过百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红叶” 二字一出,赵元礼如遭雷击,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盯着叶落尘脸上的模样,又望向他手中那柄泛着幽蓝光泽的归尘剑 —— 那是叶家祖传的佩剑,剑鞘上雕刻的枫叶纹路,与当年老王爷腰间的佩饰分毫不差!

“不…… 不可能……” 赵元礼的声音嘶哑,嘴唇哆嗦着,“你怎敢来?你真的敢来江南…… 是真的要取回南夷吗……”

“怎么?本世子难道不能回家?” 叶落尘接过话头,眼中翻涌着冷冽的火光。

驿馆正厅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烛芯爆响的 “噼啪” 声。

赵元礼的脸从煞白转为铁青,又变成灰败,他看着叶落尘棱角分明的侧脸,越看越觉得与记忆中老王爷年轻时的模样重合 —— 同样挺首的鼻梁,同样在发怒时会微微蹙起的眉骨。

“世子殿下…… 小王爷……” 赵元礼突然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被玄戟卫硬生生架住。

他眼中的怨毒消失殆尽,只剩下恐惧和惊慌,“是…… 是属下有眼无珠!属下该死啊!属下真不知您就是小王爷啊,还请小王爷恕罪!”

叶落尘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归尘剑的剑脊抵在他喉头:“恕罪!你不知姜家的泼大功绩从何而来吗?你不知道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吗?与姜尚恩勾结,背叛叶家!忘了叶家旧训吗?你赵家受叶家三代恩典,却在抄家时充当急先锋,帮着京中那帮人抢王府的财宝,把我母亲的梳妆匣都献给了他们的小妾!你真当我不知吗?你们赵家该死!你和你父亲对不起你的祖父!”

每说一个字,叶落尘的指尖就收紧一分。赵元礼被勒得喘不过气,眼珠凸起,却不敢挣扎。

“小王爷饶命!” 赵元礼终于彻底崩溃,涕泪横流,“属下是被猪油蒙了心!姜梦漓说要助属下一统南夷,我…… 我一时糊涂!但属下对叶家绝无二心啊!属下是想为小王爷将南夷势力合拢,最后等小王爷回来,振臂一呼,定当成就王权霸业啊。”

叶落尘瞥了一眼,眼神并未软化:“收起你的假惺惺。你真当以为本世子抓你,只是为了报私仇?”

他松开手,赵元礼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

叶落尘走到舆图前,指尖重重按在南夷边境的朱砂圈上:“你在南夷经营铁矿,替海盗们私铸兵器;你勾结岚国水师,倒卖百步弩蓝图;塘江口那批运往南夷的‘货品’,根本不是丝绸茶叶,是岚国用来换弩机的军费!本世子说得对吗?”

赵元礼浑身一震,抬起头时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您…… 您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你通敌叛国,罪不可赦!你赵家背信弃义,于令人蒙羞。更有愧于我叶氏一族对你赵家的提携和帮助!” 叶落尘转过身,烛火在他眼中跳跃。这一刻,叶落尘身上的杀意释放而出,整个厅内的空气仿佛变得令人窒息。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赵元礼头上。赵元礼猛地握拳砸在地上,脸上混合着悔恨与恐惧,“小王爷,属下错了!属下愿意戴罪立功!只要您肯饶我一命,属下把赵家在南夷的所有据点都交给您,把所有的金银珠宝都交出来!只求属下能重入叶家,为小王爷效死!”

叶落尘看着他丑态毕露的样子,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他走到赵元礼面前,弯腰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犹如死狗一般的赵元礼:“立功?可以。不过按我所说写一封你的亲笔信,信中内容按本世子的意思来!如果有异,我刹那间便能你取你之命!”

赵元礼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他连连点头:“好好!属下一定办到!请小王爷放心!”叶落尘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便看了一眼一旁静立的冬陵。

而赵元礼瘫在地上,望着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旧主,知道自己从此再也没有退路,只能在这场权谋的棋局里,赌上赵家最后的筹码。

冬陵神色领会,对叶落尘恭敬行了一礼,便将一脸茫然的赵元礼带下去了。

驿馆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敲打着密林的树叶。

叶落尘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冲刷着舆图上的朱砂标记,仿佛在清洗当年的血污。

归尘剑被他轻轻放在桌上,剑身上那片枫叶纹路,在烛火下仿佛活了过来,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 那是江南的红叶,是叶家的魂,也是悬在所有背叛者头顶的利刃。

燕北府,莱阳郡

镇北侯府内,瑞雪初霁,琉璃瓦上的积雪折射出冷冽的光,却丝毫驱散不了宁长歌房中凝滞的紧张气氛。

宁长歌半倚在雕花床榻上,金丝绣着并蒂莲的锦被堪堪盖住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仿佛被撑起的玉壶,圆润得几乎要坠下来。

她抬手轻抚发间的珊瑚步摇,那是叶落尘离开前亲手为她簪上的,此刻却在暖阁的烛光下泛着幽红,晃得她眼眶发酸。

“妹妹别忧心。” 顾青鸾攥着她的手,指尖沁着薄汗,腕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叶郎武功高强,江南虽险,他定能逢凶化吉。只是……” 她话音一顿,目光落在宁长歌的肚子上,“这孩子等得急,若真赶在他归来前落地,连父亲的面都见不着……”

话音未落,司马芮己风风火火地掀帘而入,狐裘斗篷上还沾着细碎雪粒。

她将怀中裹着锦缎的食盒重重搁在案几上,铜扣相撞发出脆响:“大姐,还是别提那个没良心的了!” 她一屁股坐在榻边,杏眼圆睁,“自他走后,一封信都没有。前些日子听商队说,这江南的画舫夜夜笙歌,指不定他正搂着歌姬喝花酒呢!咦,大姐你不是江南红叶学宫的人吗?你给我说说这江南到底好不好玩!”

宁长歌却轻笑出声,抬手按住突然抽痛的腹部,声音虚弱却带着笃定:“他不会。”

她望向窗外未化的积雪,恍惚间想起临行前夜,叶落尘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烛火映得他眉眼温柔。

那时他的手掌滚烫,如今却只剩下冰凉的锦被。

“如长歌妹妹所言,叶郎是什么人,你我姐妹皆知,他总是在我们遇上危险的时候,不惜一切即使冒着生死风险也要将我们救下,他于我们的情意,此生我们姐妹难以偿还。他于我们有情有意,我们姐妹定然要相信他,保佑他平安归来!如今我们只希望长歌妹妹母子平安,叶郎也是安然无恙的回来。这就是我们目前最期盼的事情。”

突然,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顾青鸾贴身侍女彩屏慌慌张张奔进来,鬓角的碎发都被冷汗浸湿:“不好了!近日朝廷下达政策,加征税赋。如今连边境也在此政策范围之中,一些百姓正在侯府外联名抗议。他们想要见侯爷!求侯爷帮他们!”

侯府外的哭喊声如潮水般涌进内院,顾青鸾攥着宁长歌的手猛地收紧。金丝被下的宁长歌突然闷哼一声,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强撑着说道:“姐姐快去,莫要让百姓伤了心……”

“可是你的身子……” 顾青鸾话音未落,便被司马芮一把拽起。

“都什么时候了!” 司马芮将狐裘往她肩上一披,“长歌有老妈子们照应,外头几百张嘴可等不得!我陪你去!”

顾青鸾咬咬牙,转身取过墙上的软剑系在腰间。踏出房门的刹那,寒风卷着残雪扑面而来,她望着前庭那面绣着 “叶” 字的战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忽然想起离开前几日的一个大雪夜,叶落尘也是这般站在战旗下,对她说:“青鸾,若有一日我不在,你便替我守好这方百姓。我不在,你就是这侯府的天,这莱阳的天!”

此时,侯府正门的铜环被敲得震天响,顾青鸾登上石阶时,看见人群中挤着白发苍苍的老妪,抱着啼哭幼儿的妇人,还有衣衫褴褛的汉子。

为首的老秀才举着写满血字的状纸,嘶哑着嗓子喊道:“求侯爷为我们做主啊!朝廷新下的税赋,要我们把明年的口粮都交出去!”

“是啊!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饿死!”

“侯爷我们都是您治下的百姓啊,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啊!还请侯爷为我等做主啊!”

此起彼伏的哀号声中,司马芮解下披风罩在顾青鸾的身上 —— 顾青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声道:“芮儿,把我的披风…… 给那个孩子。”

顾青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人群缝隙里,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正冻得瑟瑟发抖,单薄的粗布衣裳结着冰碴。

她心头一酸,刚要动作,却听身后传来铿锵的脚步声。数十名玄戟卫手持银戟列队而出,银甲在雪光中泛着冷意,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是夏炎来了,叶落尘麾下最忠心的西季名将之一。

“顾姑娘!司马姑娘!是卑职来晚了,请姑娘恕罪!”此时夏炎来后便来到顾青鸾和司马芮的面前请罪,他刚刚带人在府中巡逻,没想到侯府外,竟然有人前来堵府。

夏炎单膝跪地时,玄戟重重顿在雪地里,溅起的冰碴混着血污 —— 他刚从城外哨岗疾驰归来,铁甲肩胄上还凝着未化的箭镞。

顾青鸾见状连忙伸手去扶,却被他偏身躲过:“姑娘千金之躯,岂敢劳动?卑职己命人封锁西门。以防流寇混入其中作歹。”

顾青鸾望着他甲叶间渗出的血迹缓缓说道:“夏将军,辛苦了!先处理伤口……”

“无妨!” 夏炎猛地起身,铁手套紧握长戟,“百姓还在门外,卑职不能退!” 他转身面向人群,声如洪钟:“这是我们侯府的女主人,顾青鸾顾姑娘!也是我们侯爷未来的夫人!你们有事可以提,但不能闹事,不可扰乱秩序。胆敢有闹事者,休怪本将无情!”

府外顿时一阵唏嘘,个个面面相觑,没听说过侯爷娶亲了啊,怎么好端端的多出一个侯爷夫人!

“各位父老乡亲!” 顾青鸾扬声说道,声音清脆却不失威严,“叶郎虽不在,但镇北侯府的承诺不会变!税赋之事,我们会想办法解决,如今朝廷多事之秋,匹夫有责。然百姓困苦,青鸾亦知。但无论如何也要挺住这一关!我顾青鸾会与诸位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