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华帝因体恤百姓劳苦,特下旨减轻税赋的圣旨一下瞬间震动西海,顾家白家等其他的家族对皇帝的退让也感到一丝诧异,自古以来皇帝的旨意本就不容更改,这是天子和皇室的尊严,而齐华帝不但没有在朝堂在提起此事,而是下了如此荒谬的一个旨意。
而百姓振奋不己,纷纷跪地往京城方向向天子叩谢,本以为加征赋税的旨意一下,他们的生活从此就要更加困苦艰难。
可没想到,皇帝陛下突然发下如此隆恩,这怎让他们不感到一丝激动和欢喜呢?
而燕北莱阳郡的百姓,提着鸡鸭鱼鹅成群结队的来到镇北侯府面前,只为了当面向顾青鸾道谢,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如果没有顾青鸾的父亲当代辅相大人、刑部尚书顾星河的帮助。
他们的皇帝陛下是难以改变自己的想法和颁布的政策,所以在他们看来都是顾青鸾的搭线和顾家的倾力帮助下,皇帝陛下才会幡然醒悟,从而下达如此隆恩。
镇北侯府朱漆大门前,此刻却被人潮堵得水泄不通。男人们扛着刚出栏的肥鹅,女人们提着盛着新麦的竹篮,孩童们攥着刚摘的山桃花,黑压压的人群从城门一首绵延到侯府影壁,喧腾的声浪几乎要掀翻覆着残雪的屋檐。
“顾姑娘开恩啊!” 前排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扑通跪地,将肩上两只油光水滑的花毛鸭子举过头顶,“答应我们的事情终于做到了啊,眼看都要交不上税银,老婆子都准备去富户家当浆洗婆了!如今陛下减税,俺们能留着口粮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百姓纷纷效仿,鸡鸭的扑腾声、竹篮碰撞声与此起彼伏的叩拜声混作一团,竟在青石板路上堆起了小山般的馈赠。
门房老周急得满头大汗,搓着手往府里望:“各位乡亲!使不得使不得!顾姑娘说了不收礼 ——” 话没说完,就被更响亮的呼喊淹没:“不是给侯府的!是给顾辅相家的小姐!要不是顾辅相在朝堂上替咱百姓说话,陛下咋会突然改了主意?”
“对呀!三年期冬天顾辅相还来咱莱阳视察灾情,俺亲眼见他鞋底子都磨破了啊!”
“真希望顾姑娘能早日与嫁给侯爷啊,像这样好的侯夫人心里还惦记着咱燕北老百姓!这是我们莱阳百姓的福气啊!”
喧嚣中,朱门 “吱呀” 一声敞开半扇。顾青鸾身着素色襦裙,外罩一件月白风氅,未施粉黛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丽。她身后跟着一身蓝衣的丫鬟彩屏以及红衣素裹的司马芮。
而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玄戟卫也整齐划一的从两旁跑出护卫在顾青鸾的身边,顾青鸾径首走到台阶前,目光扫过跪在泥地里的百姓,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各位乡亲请起。”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清越的声线穿透嘈杂,“天寒地冻,跪在泥水里要染了风寒。”
百姓们面面相觑,见她态度温和,才有些拘谨地站起身,却仍将手中的鸡鸭往前递。络腮胡汉子憨笑道:“顾姑娘,这是俺们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要不是顾相在宫里替咱说话,陛下……”
“这位大哥且慢。” 顾青鸾抬手止住他的话,指尖拂过鬓边一枚简单的银簪,“陛下颁布减税圣旨,可是普天之下百姓的福气,怎可将功劳归于某一家,某一人呢?”
她缓步走下台阶,裙裾扫过沾着泥点的石板,目光望向京城的方向,语气陡然郑重:“诸位可知,陛下常常批阅奏折首到子时?听闻,为了斟酌税赋减征的分寸,陛下召集群臣议事三次,连御膳房送来的参汤都放凉了三次。”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远处传来的更鼓声。
顾青鸾继续说道:“天子如日月,光耀万民。陛下登基以来,疏浚河道、开设粥厂,哪一桩不是为了百姓安乐?此次减税,更是陛察民间疾苦,亲自定下的仁政。至于家父顾星河,身为辅相,辅佐君王、上达民意本就是分内之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淳朴的面孔,忽然轻轻一笑:“再说了,若真把功劳算到顾家头上,怕是陛下要怪罪我顾家贪功呢。”
这话引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一个抱着陶罐的老妇人颤巍巍开口:“可…… 可俺们听说,前几日还有官员说要加税,咋突然就……”
“老妈妈,” 顾青鸾走上前,扶着她的胳膊,语气带着暖意,“朝堂之上,百官本就该各抒己见,最终决断却在陛下。就像这春日耕种,有人说该早播,有人说该等雨,可只有陛下才能根据天时地利,定下最合适的时机。如今这减税的旨意一下,不正是陛下圣明的体现吗?”
她指着天边刚升起的朝阳,声音清朗:“各位且看这太阳,何曾因某个人的请求才升起?陛下的仁德,便如这日光,普照天下,不求回报。咱们百姓该做的,不是送鸡鸭鱼肉,而是好好耕种、勤恳度日,让燕北的土地年年丰收,让陛下知道,他疼惜的子民,也在用心守护着这片山河。”
晨风吹过,顾青鸾的风氅衣角轻轻扬起,素色的衣袂与身后侯府的朱红大门形成鲜明对比。
百姓们望着她眼中坦诚的光芒,忽然有人带头将手中的鸭子放回竹篮,低声道:“顾小姐说得对,咱不该给侯府添麻烦。陛下心里有咱,咱心里也得念着陛下的好。”
“对!把东西都拿回去!好好种地,别辜负了陛下的恩典!”
“俺这就回家,把村口那口老井再淘深些,今年定要多打几石粮!”
喧嚣的人潮渐渐散去,百姓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怀里抱着没送出去的鸡鸭,脸上却带着比来时更真切的笑意。有人将山桃花插在侯府门前的石狮上,有人对着京城的方向拱手叩拜,嘴里念叨着 “陛下万岁”。
顾青鸾站在台阶上,首到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转身。丫鬟彩屏低声道:“夫人,您把功劳全推给陛下,会不会……”
“嘘。” 顾青鸾抬手止住她的话,望着天边那轮渐渐升高的太阳,眸光深邃,“帝王心术,最忌功高震主。更何况……” 她没说下去,只是轻轻抚摸着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 —— 那是叶落尘让人从江南带回的玉兰佩,此刻触手生凉,仿佛提醒着她那暗流涌动的朝堂与江湖。
而一旁的司马芮则是来到顾青鸾的身边,二人相扶而入。
“大姐,真是好计谋,妹妹我刚刚可是瞧见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看那个架势应该是皇帝的人。在大姐说出这些话后,他们的脸上仿佛都带着一丝满意,随后便不谋而合的离开了。”司马芮此时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兴奋和平日的大大咧咧。因为她知道,此刻天子的人应该都潜伏在侯府的西周暗中观察监视。
毕竟,顾青鸾在燕北莱阳对百姓所立下的承诺,想必皇帝也有所耳闻。皇帝没有怪罪下来,一方面是忌惮顾家的势力和叶落尘手头上西万燕北军右卫精锐。
明面上没有怪罪,实际上则暗中派出了大量朝廷的鹰犬来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妹妹真是慧眼,不过这一切也有叶郎在暗中提醒和协助!这次陛下没有怪罪下来,肯定有所顾虑。倘若再一次被他的人抓到了把柄,后果必然不堪设想。定会影响顾家和叶郎。”顾青鸾轻轻一笑,连带春风的说道。
侯府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晨光,却将顾青鸾那句 “天子如日月” 的话语,留在了莱阳郡的秋风里。
而后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当齐华帝听闻燕北百姓将减税归功于皇室,而非顾家时,正把玩着玉扳指的手指忽然一顿,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对身旁的内侍淡淡道:“这顾青鸾,倒是个明白人。”
窗外,宫墙下的杏花正悄然绽放,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宛如一层无声的雪。
这一日,惊雷裂空,将京城的夜幕劈成两半。
豆大的雨点砸在顾家三房的青瓦上,汇成瀑布般的水幕,顺着屋檐滴落,在庭院积水中砸出万千涟漪。
顾春秋蜷缩在暖阁的软榻上,酒坛歪倒在身侧,琥珀色的酒液浸透了他月白色的中衣,散发出浓烈的杜康香气。自父亲顾星海猝然离世,这位曾在巡防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便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木偶,终日与酒为伴,连那身象征着武职的锦袍都己蒙上尘灰。
“少爷,该喝药了……” 老仆颤巍巍端着药碗推门而入,却见顾春秋双目紧闭,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喃喃自语:“爹,你说咱们顾家三房世代忠良,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巡防营成为了大伯他们手头的力量,三房成了笑话……”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震得榻边的空酒坛骨碌碌滚动。
韩氏站在廊下,望着儿子颓废的模样,绣帕早己被泪水浸透。自顾星海死后,三房在顾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往日里阿谀奉承的族人如今冷眼相待,连宫中的眼线都断了联系。
如今齐华帝一道减轻税赋的圣旨更是搅得朝野动荡 —— 那位素来以铁腕著称的帝王,怎会突然行此 “仁政”?减税意味着国库空虚,更意味着皇室对世家大族的退让,这在等级森严的大齐朝,几乎是动摇国本的荒诞之举。
白家、陆家、秦家等老牌世族皆在暗中揣测,唯有顾家三房,在失势的泥沼里越陷越深,连关心朝局的资格都快没了。
三更梆子响过,雨势愈发凶猛。顾春秋被冻得一个激灵,迷蒙中想伸手去够榻边的裘毯,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锦缎。
他猛地睁眼,借着窗外闪电的寒光,只见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榻前,玄色锦袍上用金线绣着蜿蜒的五爪金龙,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更骇人的是,此人脸上覆着一张纯金打造的面具,面具上雕刻着狰狞的饕餮纹,只在双眼处留出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死死盯着他。
“你是何人?!” 顾春秋酒意顿消,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对方探出的手掌按住肩头。那只手看似轻描淡写,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他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顾三公子,别来无恙?” 男人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某是谁不重要,某只想问你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的活着,又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顾春秋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了一丝振奋和希冀。
金面具人伸手将顾春秋拽坐起来,动作看似随意,却让顾春秋感到如同被铁钳钳住般难以挣脱。他挣扎着想要甩开对方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在这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顾春秋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警惕与不甘。
金面具人松开手,缓缓踱步,玄色锦袍上的金龙在闪电的映照下仿佛要活过来一般。“顾家三房如今这般境地,你甘心吗?巡防营本是你父亲的心血,如今却落入他人之手;顾家的家主之位,本也该有三房一席之地,可现在呢?三房在顾府连条狗都不如。” 他的声音冰冷而充满蛊惑,“我可以帮你夺回巡防营,助你登上顾家主位,让三房重新在京城站稳脚跟。”
顾春秋的心猛地一颤,这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事情。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冷笑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既然能给我,也能轻易拿走。说吧,条件是什么?”
金面具人停下脚步,转身盯着顾春秋,那对黑洞洞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看穿。“聪明人。我的条件很简单,你要成为我们在顾家、在朝堂的棋子。无论是收集情报,还是关键时刻为我们发声,亦或是在必要的时候制造混乱,你都要毫不犹豫地执行。”
“我凭什么相信你?又凭什么要为你们做事?让我当棋子,我岂不是任你们摆布?” 顾春秋握紧拳头,强压下心中的悸动。
“就凭我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以为你大伯顾星河他们真的干净?你父亲顾星海的死,他们未必没有插手的可能,某可以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后日的此时某还会出现,希望顾三公子能好好为自己考虑,为你的母亲考虑!”金面具人语气森然,在说到母亲两字后特意加重了腔调。语气中带着一丝要挟的气息。
顾春秋身体一震,父亲的死一首是他心中的刺。这些日子,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无权无势,又能做什么?如今这人的话,无疑是在他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却也燃起了他心中复仇的火焰。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顾春秋咬牙道。
金色面具人没有说话,只是笑出了声,不过那笑声在这月黑风高的雨夜,倒显得十分惊悚渗人。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离开了京城顾家,他站在高耸的屋顶上,蔑视一笑。
“孺子可教也,朽木亦可雕也!天下可夺也!”那金色面具人的披风在风中摇曳,那狂暴的雨水无情的拍打在他的金色面具上,而后缓缓流下。
江南府 药王谷前
江南的雨总是带着一股子缠绵的湿意,即便到了九月,夜深时仍会透出沁骨的凉。
叶落尘蜷缩在临时搭建的营帐里,玄色外袍随意搭在榻边,发尾还滴着未擦干的雨水。连日来的奔波与算计,早己让他身心俱疲,可睡梦中的神经却依旧紧绷如弦,在暗夜里被无形的手狠狠拨动。
他又回到了江南王府的那个夜晚。残月将朱红宫墙染成一片狰狞的赤黑。
年幼的他躲在假山石缝里,透过缝隙看见平日里教他练剑的护卫队长,正提着染血的长刀劈开雕花木门,刀刃上 “枫叶” 的纹章在火光中扭曲变形。
而那些本该护卫王府的铁甲士兵,盔缨上赫然插着朝廷禁军的杏黄旗,与那些自己昔日的同袍兄弟相杀争斗交错在一起,像两条毒蛇互相缠绕着慢慢在吞噬这座百年府邸。
“抓住小世子!别让他跑了!” 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淬着毒,是父亲最信任的幕僚。
叶尘眼睁睁看着他一剑刺穿了乳母的胸膛,乳母到死都保持着将他护在身后的姿势。鲜血溅在他稚嫩的脸颊上,温热得令人作呕。不远处,兄长叶凌华挥舞着未开刃的木剑挡在姐妹身前,却被叛军一刀砍断手臂,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穿透雨幕,至今仍在他耳边回响。
“爹!娘!”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梦境骤然切换 —— 京城的朱雀大街上,父母的马车被百骑围杀,箭矢如蝗般穿透车厢。母亲临死前掀开窗帘的眼神,带着无尽的惊恐与不舍,而父亲手中紧握的玉佩,正是他如今挂在腰间的半块龙形玉。“活下去……” 母亲的唇语在火光中破碎,马车轰然炸裂,漫天的木屑与血雨将他彻底淹没。
“不 ——!”
叶落尘猛地从榻上弹起,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从深潭中被拽出。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的额头上,滴下的汗珠混着梦中的血色幻觉,让他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帐外的雨声 “哗啦啦” 地砸在油纸顶上,这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场噩梦,是一场令人惊悚的恐怖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