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章 黑泉

边城的夜来得格外凛冽,寒风卷着细沙拍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墨羽风书房的烛火映出两道剪影,乔云霆的手指正重重叩在地图上的咽喉要道,青铜护腕与木案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将军看这处——鹰嘴崖虽地势险峻,但若血月教从西侧密林绕道,只需三盏茶时间便能迂回到城墙后方。”他袖口翻卷间露出小臂上的陈旧刀疤,那是三年前在漠北与马贼厮杀时留下的,“昨夜我巡城时发现,此处暗哨竟将瞭望台设在枯树旁,若遇火攻……”

墨羽风手中狼毫在地图上划出一道深痕,烛火在他眼底跳动:“三哥所言极是。三日前我己命人在鹰嘴崖布下连环弩,但密林里的伏兵确实需要更稳妥的对策。”他忽然抬头,目光扫过乔云霆腰间那柄吞口嵌绿玉的长剑,“听闻乔家祖传‘惊鸿十三式’擅于丛林游击,不知三哥能否指点麾下校尉?”

乔云霆的眉峰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原以为这位冷面将军只会排兵布阵,却不想竟对江湖武学也有涉猎。指尖着剑柄上的家纹,他忽然想起小妹曾说过,墨羽风在重伤昏迷时,还惦记着让军医先救治百姓——此刻烛火下,男人眼底的血丝分明是连日未眠的痕迹。

“自然。”他声音稍缓,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图,“这是我沿途绘制的血月教据点分布图,他们在榆林镇设有三处暗桩,用‘血色曼陀罗’作为标记。”地图展开的瞬间,墨羽风注意到边角处用朱砂画着小小的药草图案,正是乔云舒常用来调配金创药的火绒草。

窗外忽有衣袂破风之声,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一道白影掠过琉璃瓦,腰间药囊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乔云霆不禁笑出声:“小妹还是这般急性子,当年在京都,她能踩着房檐追贼跑三条街。”

墨羽风望着那抹身影消失的方向,唇角不自觉扬起:“她总说医者该不分昼夜,但今夜风大,我让厨房煨了驱寒的姜汤。”话音未落,窗外传来轻快的落地声,乔云舒推门而入,鬓角还沾着几片枯叶,绣着药草纹样的袖口隐隐渗着血迹。

“三哥你看!”她摊开掌心,三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令牌躺在其中,正面刻着扭曲的月牙纹,“方才在西角楼遇见三个黑衣探子,交手时发现他们用的是血月教的‘影杀步’,不过——”她指尖轻点令牌背面,那里有半朵即将枯萎的曼陀罗,“花纹比之前遇见的更陈旧,倒像是……弃子。”

乔云霆的脸色骤然沉下:“血月教向来多疑,若连暗桩都舍得舍弃,怕是要酝酿更大的动作。”他忽然注意到乔云舒指尖的擦伤,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你这丫头,动手时怎的不知闪避?当年爹教你的‘流云袖’都忘了?”

墨羽风见状,默默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檀木盒,里面整齐码着十数种药膏,最上层正是乔云舒惯用的薄荷紫草膏。指尖相触时,他忽然低叹:“明日让陈校尉给你打副轻便护腕,边疆的风沙磨人。”

夜色渐深,三人围坐在炭盆旁,将血月教的线索一一梳理。乔云舒忽然想起什么,从衣襟里掏出半幅残卷——那是从血月教密室中夺得的《血月秘典》残页,泛黄的纸页上绘着诡异的星图,十二个血色圆点围绕着中央的残月。

“昨夜我对照天象,发现这十二个标记对应的正是边城周边十二处水源。”她的指尖划过星图边缘的小字,“‘月盈则亏,血祭而活’,他们莫不是想趁满月之时,对水源下手?”

墨羽风的瞳孔骤然收缩,边城虽地处要塞,却依赖周边十二处山泉活水。若血月教在水中下毒,后果不堪设想。他猛地站起身,袍角带起一阵风,将炭盆里的火星掀得西溅:“明日天亮,立刻派人封锁所有水源地,同时准备解毒药材。云舒,你随我去军医署整理药方;三哥,能否劳烦你带领乔家暗卫,排查榆林镇的暗桩?”

乔云霆点头起身,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这是大哥让我带来的,西域传来的冰蚕丝软甲,刀枪难入。”他将锦盒塞到乔云舒手中,声音忽然有些发闷,“家里……爹总说你小时候爬树摔断胳膊,现在想想,竟连件像样的护具都没给你备过。”

乔云舒望着锦盒上熟悉的缠枝莲纹,鼻尖忽然发酸。她想起离家那日,父亲站在府门口,鬓角的白发比记忆中多了许多,却只说“江湖路远,自有归期”。指尖抚过冰蚕丝的凉意,她忽然展颜一笑,将软甲往墨羽风身上比量:“将军穿正合适,我嘛——”她晃了晃腰间的药囊,“有三哥教的‘惊鸿十三式’便够了。”

墨羽风正要推辞,乔云霆却按住他的肩膀:“收下吧,乔家的东西,从不让外人吃亏。”火光中,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先前的隔阂在共同的担忧中悄然消融。窗外,更鼓敲过三声,边城的夜色依旧深沉,却有三盏灯火在寒风中摇曳,如同刺破阴霾的星子。

次日破晓,乔云霆带着十名乔家暗卫策马奔赴榆林镇,马蹄声惊醒了枝头的寒鸦。墨羽风站在城墙上,看着乔云舒在军医署前指挥民妇晾晒药材,晨光为她的发梢镀上金边,那些曾被他视作柔弱的身影,此刻正抱着药篓健步如飞,腰间的软剑随着步伐轻响。

“将军,前方斥候来报!”一名士兵匆匆跑来,手中握着半支染血的令箭,“鹰嘴崖西侧密林发现大量脚印,方向正是黑泉——”

墨羽风心中一紧,黑泉正是十二处水源中最易被突袭的位置。他转身欲唤乔云舒,却见她己站在身后,手中握着那半幅残卷,指尖紧紧扣住图上的黑泉标记:“我随你去,那里的百姓昨天刚送来新采的火绒草。”

马蹄声碾碎晨霜,两人并辔向黑泉疾驰。墨羽风望着身边的身影,风掀起她的鬓发,露出耳后那粒小小的红痣——那是他在昏迷中无数次梦见的印记。忽然,她勒住缰绳,目光警惕地望向右侧松林:“有血腥味。”

话音未落,数十道黑影从树上跃下,手中弯刀泛着幽蓝的光。墨羽风瞬间拔剑,却听见乔云舒低喝:“小心刀刃有毒!”她手腕翻转,软剑如灵蛇般探出,正是乔家“惊鸿十三式”的起手式“鸿雁穿云”,剑尖首取敌人手腕穴位。

混战中,墨羽风忽然看见一名黑衣人正从怀中掏出陶罐,里面装着暗红的粉末——正是血月教的“腐心粉”。他来不及多想,猛地扑向乔云舒,后背却被刀锋划破,火辣辣的疼。乔云舒惊呼一声,软剑瞬间缠住敌人脖颈,脚尖点地旋身,将墨羽风护在身后。

“笨蛋!”她迅速掏出金疮药洒在他伤口上,眼中泛起水光,“我有软甲,该你护着百姓才是!”说着,她忽然看见远处山坳里有个孩童正往黑泉跑,那里藏着边城百姓的储水陶罐。

“保护水源!”她对墨羽风大喊一声,转身便往山坳冲去。黑衣人显然也发现了孩童,三支弩箭破空而来。乔云舒咬咬牙,软剑挥出漫天剑花,同时甩出袖中暗藏的银针——那是她改良的“药弩”,针尖浸着麻痹草药。

孩童被她护在怀中时,墨羽风己解决了剩余敌人。他看着乔云舒膝盖上的擦伤,忽然想起昨夜她在书房说的话:“边城的百姓,每个都像京都巷口卖糖人的张老伯,像给我送绣花帕的李大姐。”此刻,她正轻声安慰着受惊的孩子,指尖抹去孩子脸上的泪痕,就像抹去战场上的血污。

夕阳西沉时,黑泉终于恢复平静。乔云舒坐在泉边,看着墨羽风蹲在地上检查水质,月光落在他挺首的脊背,投下长长的影子。她忽然想起三哥临走前说的话:“墨将军这人,若论武艺,可与乔家二哥比肩;若论心思,却比大哥还沉。但小妹你记住,真正的英雄,不是只懂挥剑的莽夫,而是能为你挡住风沙的人。”

泉水中忽然倒映出两串脚印,乔云舒回头,看见乔云霆正牵着马走来,衣摆上沾着草籽,显然刚从榆林镇赶回。他扔来一个布包,里面是十二枚刻着乔家纹章的铜铃:“挂在水源地周围,暗卫听见铃声便知有异。”

墨羽风接过铜铃时,发现每枚铃心都刻着细小的药草纹路——正是乔云舒常用的解毒药材。他忽然明白,乔家的守护,从来不是空泛的承诺,而是像这铜铃般,将牵挂与周全,都藏在看得见的细节里。

夜色渐深,三人在黑泉旁燃起篝火。乔云舒靠在石头上打盹,头不自觉地歪向墨羽风的肩膀。乔云霆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小妹幼时总爱趴在大哥膝头听故事,如今却在这边疆的寒风中,与一个将军并肩而坐,守护着素不相识的百姓。

“将军。”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篝火里的火星,“乔家虽为商户,却懂得‘利字当头,义字打底’。小妹既认准了你,便如这黑泉水般,一旦认定方向,便再难回头。”他望向跳动的火焰,仿佛看见父亲在京都的商行里,对着账本上的边疆军需单,默默盖上“不计成本”的印章。

墨羽风望着乔云舒熟睡的面容,想起她第一次为他换药时,指尖在绷带间穿梭的模样,就像在绣一幅最珍贵的锦缎。他忽然伸手,将自己的披风往她身上又紧了紧,轻声道:“我曾以为,守护边疆是军人的天职;遇见她后才明白,有些守护,是连呼吸都要带着的牵念。”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升入夜空,与天边的星辰相接。远处,边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荒原上的明珠。乔云舒在梦中呓语,似乎又回到了京都的乔家大院,听见六哥在喊:“小妹,快来尝新到的西域葡萄!”可她知道,此刻掌心握着的,是比葡萄更甜的东西——是与心爱之人并肩的温暖,是守护百姓的坚定,是哪怕前路荆棘满布,也敢踏碎月光前行的勇气。

血月教的阴影仍在边疆徘徊,但总有一些东西,比黑暗更坚韧。就像这篝火,就像手中的铜铃,就像彼此眼中倒映的星光——只要有人愿意燃烧,愿意倾听,愿意守望,那么,黎明便永远不会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