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押会

怀德县城西门外,没多远,立着一座破庙,早荒废了,墙皮剥落,露出里头黑黢黢的土坯,庙门歪歪斜斜,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来。西门外这条马路上,人就跟蚂蚁搬家似的,越来越多。赶车的把式甩着鞭子,“啪” 一声脆响,马车 “吱呀吱呀” 往前走。走路的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推着独轮车,有的抱着孩子……这些人,都是附近乡镇来县城赶集的。

杨双喜坐在破庙前,眼睛盯着来往的行人,嘴里哼着小调。

“正月里来正月正,音会老母下天宫;无吉河海把经念,安士姑子随后行。

二月里来是新春,天龙江龙跳龙门,跳过龙门下大雨,茂林入山大于春。

三月里来三月三,青元女子把菜剜,出门碰见林根玉,找到永生好姻缘。

……”

这是用东北的《十二月小调》改编的“三十七门押会”歌。“押会”是当时民间规模最大的一种赌博形式。它不受场地、赌具,人员的限制。押会有一个坐庄的“会头”,“帮会”一人,相当于军师。然后各村子或集镇有一个上传下达的连系人叫“跑风”。跑风只管上传下达,捎钱带讯,按承揽的赌资可以抽取佣金。

“押会”的“会谱”也叫会门,通常都是三十七门,每门会谱都有一个“花名”。这些“花名”可能是某本小说中的人名,也可能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比如陈板柜(木匠)、张河海(和尚)、史龙江(水贼)、张火官(炮手)等。赌徒可以用任何数目的钱押其中的一门或几门,中大奖的赔率一般是一赔三十七。

“开宝”时,会头和帮会坐在前面,桌子前树上拴着一条又细又长的麻绳,横在桌子前面。各村“跑风”到齐后,把自村带来的“封签”用麻绳系在拉着的横绳上,然后会有三位“老师傅”各选三十七门中的一门作为中奖的备选会门。最后再由会头三选一,确定哪个是主门,哪两个是配门,赔率不同。

一旦中了主门大奖,就会得到三十七倍的奖金。在这种一本万利的刺激下,很多人都把发财的希望寄托于押会不管是深宅大院,还是低矮茅屋,茶余饭后,人们闲聊总是绕不开押会的事儿。都在梦想着自己就是那个被财神爷眷顾的幸运儿,万一中签了,那后半辈子吃香喝辣,再也不用过穷苦日子了。

过往的行人中,有一个戴着草帽的汉子不停地朝着破庙的方向张望,杨双喜左右看了看,然后冲那个人招了招手。

那个汉子迟疑了一下,径首走了过来。

杨双喜双手抱拳道:“平地花开,日落发财。”

汉子双手抱拳,回了个礼:“翻山倒海,门朝哪开?”

“走马观花,跟头蔓。”

汉子会意地点了点头:“张兄弟,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你啊,跑封多久了?”

“我是走马穴儿。”杨双喜说着,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然后上前两步,靠近那个汉子低声耳语,“大哥,我有暗门。”

汉子眼神一亮,半信半疑地又打量了几眼杨双喜:“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实话跟你说吧,我家二爷就是后天开筒的三位‘老师傅’之一。”

“真的?”那个汉子眼珠转了转,“我凭啥信你?”

就在这时,从城门口飞奔过来一个小伙子,冲着杨西喜气喘吁吁地说道:“哥,真是买臣分妻,绝了!这回是哪门啊?

杨双喜看了看旁边的那个汉子,冲着小伙子使了个眼色。小伙子心领神会,跟着杨双喜往破庙那边走了几步。杨双鼓用右手抓住小伙子的左手,腕子一翻,让小伙子的手背朝上,他的手背朝下,中指在小伙子的手心里划了几次,有急有缓。

小伙子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十张十元纸币塞给了杨双喜。“这回我全押上。”

“上次彩金中了一百元,老规矩,红彩十抽一。”杨双喜从十张纸币中取出一张,塞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将余下的九张装进一只“花单”后,将花单递给了小伙子。小伙子从旁边的竹筐里取出笔,在“封单”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单子还给了杨双喜。

杨双喜当着小伙子的面,将封单放在签封里,封口用蜡油封好。

杨双喜晃了晃封好的签封:“得嘞,后天午时,马市后门见!祝你发大财啊!”

小伙子笑面如花,拱手答谢道:“同祝同祝。”

眼看着小伙子走没影儿了,那个戴草帽的汉子又凑了过来,冲着杨双喜笑了笑:“兄弟,你真有暗门?”

“信不信由你。”杨双喜的眼睛始终盯着来往的行人。

汉子干笑了两声:“我信。小兄弟,你抽几成?”

“红彩十抽一,押不中不要钱。”

“真的?下打租?”

杨双喜笑了笑:“没有三把神砂,我也不敢倒反西岐。下打租,中彩了把抽成给我送过来就行了。”

“那你不怕我中彩后——跑了?”

杨双喜扭头看了看那个汉子,盯着他说:“那你就不想再发大财了?”

汉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我就是开个玩笑,谁嫌钱多咬手啊?三十七选一,本来就是撞大运的事儿,押谁不是押啊?我下十注!

杨双喜晃了晃脑袋:“大哥,抱歉哪,最多六注。”

汉子愣住了,不解地问道:“为啥?不是上不封顶吗?”

杨双喜笑了:“这是我的规矩,细水长流。”

汉子笑着点了点头:“哦,明白!兄弟你这么一说,我就有底了,来,封单。”

汉子从怀里取出六十元钱,递给了杨双喜:“我押六注!”

杨双喜接过钱,然后手脚麻利地开始忙活,签好名,封好签后,他将封签放在了刚才那个小伙子的上面,用布盖好,然后冲着那个汉子说:“大哥,后天午时,咱们马市后门见。别忘了,红彩十抽一。祝你发财啊!

汉子双手拱拳:“同祝同祝!”

首到那个汉子走没影了,之前的那个小伙子从城门里又跑了过来。

杨双喜眼睛都瞪圆了,冲着那个小伙子说:“春生,你得看清火候啊!我这边把好点,往前一凑,你那边就得赶紧出来,要不然就容易崩了。

春生挠了挠头:“我水喝多了,刚才撒了泡尿。”

“懒驴上套,屎尿多!你下次提前把屎尿打扫干净。好在那人没起疑。”

“双喜,你说就咱这演技,没话说吧?这要是有机会往那台上一站,咱大小也是个角儿……”

“别白话了,看那边。”杨双喜打断了春生的话,用手指向城门方向。

城门前,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姑娘正在东瞧西望。她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改良旗袍,素色锦缎上,精致的盘扣如点点星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一头微卷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俏皮地垂落在白皙的脖颈边。她在那儿东张西望,引得赶集的老少爷们儿首往这边瞅,连卖席子的老王头都忘了吆喝。

春生叼着草根,眯缝着眼打量:“双喜,瞧见没,是个'空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