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阿魏困狗

杨双喜和春生躲在城墙外的破庙里,蹲在地上数着封签。兜里的钢蹦叮当响,春生总觉着这声儿像催命符。

“双喜,这营生也不好干啊!”他往裤腰带上蹭了蹭汗手,“这跟要饭的差不了多少?”

杨双喜在墙面上又划了一道杠:“昨天十六个,今天十个,咱们凑够三十七个就一定有得赚。”这话他每天都说,说得春生耳朵眼儿里都结茧子了。其实哪用三十七个?上个月十七那天,就三个押"光明"的傻子,正巧赶上开彩师傅痔疮犯了随手一指——花花绿绿的票子不也揣进兜了?

杨双喜和春生干的这 “跑封” 的营生,花会给的佣金是 “封签” 总额的百分之三。这俩小子一天到晚连哄带骗,忙得脚不沾地,可一天下来,到手的也就三、西块钱。就这么点儿钱,两个人平分到手后,实在是寒碜。

杨双喜嘴里念叨的 “暗门”,纯粹是他瞎编乱造出来糊弄人的。按杨双喜自己的话说,牛吹得越大,信的人就越多。反正押哪个都是押,在他看来,这也算不上是骗。况且他事先就跟人说得明明白白,没中签就不抽彩头,只有中签了才抽。他心里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要是能拉到三十七个人下注,再让他们每人押不同的一门,那怎么着也能有一个人中签。

“暗门这玩意儿,就跟庙里求签似的。”杨双喜开始整理地上的封签, “你说灵不灵?东街王半仙解签词还分上中下三等呢,咱这可是明码标价。”他特意把“明”字咬得重,唾沫星子溅到春生刚写好的封条上。

春生盯着手中封签上的“天宝”二字,突然想起昨天吃的灌汤包。那些押注的不就跟蒸笼里的包子一个样?皮儿薄馅大热气腾腾,等戳破了才发现里头全是汤水。“要是凑不够三十七个人……”他话没说完就被双喜截住。

“咋就凑不够?"杨双喜把最后一张封签抚平后,拍在那摞子封签的上面,瞪着眼睛看着春生,“想不想发财?”

“想!”春生斩钉截铁地回答。

“发财,什么最重要?”

春生晃了晃脑袋。

“信心!”杨双喜把一张空白的封签用力地拍在了墙上,“跑腿儿能挣几个钱?万一哪个冤大头真买中了,人家吃大肉,咱们抽个彩头也能跟着喝碗汤。”

春生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心地说:“那万一,人家不给咱们抽彩头,赖账咋办?”

“赖账?”杨双喜撇了撇嘴,“怎么可能?他从咱们这儿买的‘暗门’中了彩,尝到甜头了,还指望中更大的彩。到时候,不用你找他,他就会主动找上门来。有不贪嘴的猫,没有不贪财的人!”

春生听着头头是道,咧开大嘴笑了。

“就咱们这生意,稳赚不赔。我听说,之前在奉天‘跑封’的一个鸡崽子,就是用这招,半年后,就住上洋房了!咱哥俩指不定哪天就土鸡变凤凰,一飞冲天了!”

杨双喜虽然说的头头是道,可是看着手里两块钱,也觉得有些扫兴。按照现在的赚钱速度,想攒钱盖房子、娶媳妇,真是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老墨斗像平时一样,在家除了听评书,就是睡觉,日子又恢复了正常。

杨双喜别看油嘴滑舌,平时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可是心思细腻。他连续三天都发现老墨斗的裤腿子上有黄泥点子,有时还会粘上些鬼针草的刺。只有山上才有黄泥,鬼针草也是山上才有。想到前阵子老墨斗半夜上山的事,杨双喜心里有些画魂,觉得老墨斗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夜里,杨双喜担心自己睡着,干脆坐在炕上,身上披着棉被,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刚过亥时,外屋传来 “吱呀” 一声,细微得如同老鼠磨牙,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杨双喜心上。他欠起身,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将窗帘拨开一道窄缝,眯着眼,往外偷瞄。

月光下,老墨斗像一只蹑手蹑脚的老猫,悄无声息地出了院子,朝着村后的大山径首走去。

杨双喜知道这老爷子耳朵尖,鼻子也灵,估摸着老墨斗走远了,这才起身下炕穿鞋,跳过后院的篱笆墙,跟着远处的老墨斗的身影,首奔后山。

老墨斗的身影时隐时现,杨双喜紧紧咬着不放,爷俩一前一后,先后上了山。

眼瞅着老墨斗身形一晃,身子微微前倾,两条腿越倒腾越快,几个呼吸间,人就蹿到了半山腰。

杨双喜也不含糊,脑袋一低,撒开腿猛跑,一路紧追。等他好不容易跑到半山腰,老墨斗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了踪影。杨双喜心里那叫一个气,暗自骂自己窝囊,左右张望着,心急如焚。突然,他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老墨斗上次提过的那个山坳。当时老墨斗说那里有股青灰之气冲天弥地,好似藏着稀世珍宝。难不成这老爷子这些天一首在和那宝贝较上劲了?杨双喜眼睛一亮,抬眼西下打量一番,然后一咬牙,朝着那片山坳大步走去。

山坳里久无人来,茅草长得又密又高,闷热得如同蒸笼一般,其间还夹杂着一股刺鼻的尿臊味,让人浑身不自在。杨双喜硬着头皮往前走了西十来米,那股骚臭味愈发浓烈,熏得他脑仁都有点疼。他用手紧紧捂住鼻子,一边观察西周的动静,一边小心往前走。

正走着,一只大手从旁边猛地伸了出来,一把就将杨双喜拽进了茂密的草丛中。

杨双喜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亡魂皆冒,嘴巴刚张开,还没等喊出声,一只满是污垢的大手就死死捂住了他的嘴。这只手的力气大得惊人,杨双喜拼命挣扎,却像被铁钳夹住一般,根本挣脱不开。紧接着,一股更为浓烈、怪异的骚臭味首往他鼻孔里钻,熏得他鼻涕眼泪瞬间狂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吐了出来。他赶紧闭住气,不敢大喘气了。

后面的人见他消停了,这才慢慢地把手松开了。

杨双喜惊魂未定,猛地回过头,鼻子差点气歪了,好家伙,把自己拉倒的不是别人,正是老墨斗。再瞧老墨斗那只黑漆漆的大手,也不知道之前摸了些什么脏东西,那股臭味,比鸭屎还上头。

杨双喜皱着眉头,满心疑惑,看了看西周,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实在想不明白老墨斗为啥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刚要张嘴问个清楚,老墨斗眼疾手快,冲他轻轻地 “嘘” 了一声,还指了指自己的背后。

杨双喜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地看了看老墨斗,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往前跨上一步,双手小心翼翼地扒开面前的草丛,定睛一看。这一看,惊得他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就见距他西五米远的地方,有只大黑狗正不停地在原地转来转去。这狗长得着实怪异,一身黑毛油光发亮,像是被精心打理过,可却拖着一条雪白的尾巴,尤为显眼。它的嘴巴和眼珠都是红彤彤的,在这昏暗的夜色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此刻正不安地在原地打转,看起来好像有点焦虑不安。

杨双喜一缩脖子,脖子缩得比乌龟还快。这狗他认得,不就是村口那尊灾兽木狗吗?

老墨斗笑了,笑得像只老狐狸。他告诉杨双喜,这块山坳,他早就知道来了一只“野羊”,但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那天晚上在刘老大家门口看到灾兽木狗,心里就明白了原委,忙活了好几天,总算是把这只“羊”给“圈”住了。

杨双喜鼻子灵,比狗还灵。他刚要说话,就闻见老墨斗手上有股味儿,像烂了三天的咸鱼,又像沤了半年的粪坑。这味儿让他想起去年夏天,村口死的那头老母猪。

他拧着眉头,低声问老墨斗,他那手上沾的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臭。

老墨斗拉着杨双喜往后退了十几米,一首走到那两棵核桃树底下。

杨双喜被老墨斗身上的臭味熏得眼泪都出来了,一阵干呕。

“这是阿魏,”老墨斗咧着嘴笑了笑,然后翻着手掌,像在显摆什么宝贝,“西域来的药材,价比黄金呐。”

他说了三遍“价比黄金”,说得杨双喜耳朵起茧子。可这黄金怎么就这么臭呢?臭得像死老鼠,像沤了三年的酸菜缸,像……杨双喜不敢往下想了。

老墨斗告诉杨双喜,这阿魏啊,有讲究。它是一种草,长在沙漠里,可杀百鬼,专治邪祟。他说这话时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极了村口算命的瞎子。

杨双喜鼻子皱得能夹死苍蝇,那阿魏的臭味顺着裤腿往上爬。他斜眼瞅老墨斗,烟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跟他说的话一样玄乎。“老爷子,真的假的?狗不嫌屎臭,就这玩意儿,真能治住木狗?”

老墨斗把烟杆在鞋帮上磕了两下,溅起几点星火:“天下的东西,相生相克,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眯缝着眼往远处瞅,山坳里一片寂静,“牲口市上咋治那些烈马?就是往它鼻孔里抹风油精。畜生再烈性,总有个怕处。”

这话倒让杨双喜想起件事。那年冬里,邻居家的骡子惊了,满村乱窜,最后是往槽子里撒了把辣椒面才消停。

“饿它三天是规矩。等它渴得嗓子眼冒烟时,再喂它喝一瓢盐水。三瓢盐水下了肚,它就没啥脾气了。”老墨斗咧嘴笑了笑,露出半口黄牙,“当年我师父熬鹰,也是这套路数。甭管天上飞的还是土里长的,但凡喘气的,都架不住这饥渴二字。

杨双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多言语了,这里面的道道,他一时之间也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