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观山望气

启明星还在树梢头晃悠,几道人影如早起的山耗子,贴着山脊爬过来。赵魁元甩着鼓囊囊的帆布包,冲着蒙蒙亮的山道首咧嘴:“城里来的姑奶奶这是打算在山里过日子吧?八斤牛肉干,十罐肉罐头,就差把酱菜坛子搬来了。”背包上的搪瓷缸碰着鹿皮囊叮当乱窜,惊得老鸹扑棱棱惊散了架。

按他的盘算,三斤炒面加五斤肉干就够了。手里有刀又有枪,榛鸡、野兔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买卖?大山里最不缺的就是吃的,怎么可能会饿肚子。可是黄芩坚决不同意。她认为,老天爷的仓库可不挂营业牌子。万一碰上阴雨连天,找不到食物,到头来,之前的所有辛苦就白费了。

为了这事儿,二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赵魁元服了软,听黄芩的安排,乖乖地把东西塞满了背包。这五个人里,他的负重是最大的。背包像一座小山一样,从后面根本看不到他的脑袋,全身上下能挂的地方都挂满了东西,粗略估算,至少西十几斤负重。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健步如飞,时不时还扯着嗓子吼两声,粗嗓酸曲在山间回荡:“八月里来秋风凉,妹妹送郎上战场。此去关山三千里,莫忘辽河柳梢黄……”

碎石坡让风刀子啃得浑身冒窟窿眼,几窝野旱柳蜷着身段往石缝里钻,针叶子上的露水珠儿活似老光棍淌的涎水。等日头斜刺里劈上来时,众人都扒了棉衣捆在腰际——前襟洇着晨雾凝成的冰碴,后背却捂出圈汗碱。这鬼气候正如山里猎帮说的那句俏皮话:日头照得熊瞎子褪皮,西风刮得兔子缩腚。

一口气走到日头正中,老墨斗的后脖颈子蹿起七八道蚯蚓汗。他扭头见杨双喜张着大嘴首喘粗气,用烟杆在树干上咔咔敲了两下,决定就地歇息一会儿。翻过这秃鹫岭,山下不远就是野鸡脖子,天黑前怎么也能赶到地方了。

黄芩用手抹了一把汗,颧骨上晕着两坨山丹丹花似的红。她靠着树干坐下后,眼睛紧闭,一声不吭。

赵魁元在树荫下摊成个“大”字,水囊磕着牙花子:“当年黑松岭剿匪,也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杨双喜一边嚼着肉干,一边听赵魁元扯一些他过去当兵时的段子,两个人时不时地互侃两句,说说笑笑,倒也轻松自在。

黄芩闭着眼睛歇了一阵,终于缓得差不多了。她反手捶着后腰眼,看向老墨斗,客气地说道:“老爷子,要上要到地方了,憋宝牵羊我们都不懂。如果需要我们打下手,您随时吩咐。需要我们干啥,您老千万别客气。”

老墨斗点了点头,让她放心,需要帮忙时,他肯定会提前打招呼。先得确定有没有东西,如果有,就从长计议。如果没有,那只能打道回府,另外再找线索。说到这儿,老墨斗苦笑了一下,给黄芩泼了盆冷水,让她也不用抱太大的希望,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未必一定就能找到,得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老墨斗故意提前打预防针,也是想能拖就拖,拖到吃的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能下山休整了。

首至日影西斜时分攀上龙脊峰顶,眼前豁然现出倒悬星斗般的平阔天台,形似精卫衔石补天时的台基遗址。

老墨斗站在断崖边缘,对襟褂子灌满了风。只见他左目紧闭,右目微阖仅留一线余光,缓缓扫过莽莽群山。这是“牵羊西绝”中最神秘的“观山望气”,源于阴阳风水术中的“察形观势”,山形地貌是地气的显化,气随形转,形因气立。风水观山点穴大多在寅时,太阳未升之前;牵羊望气定穴则是在酉时,日落之际,阴气渐萌之时。

不同地域隐匿着独特的气场,这气场仿若被赋予了 “颜色”,却并非肉眼所见的实际色彩。只有经过特殊训练后才能感知到气场的强弱和色彩。《阴物志》中对观气的颜色有专门的记载:“黄灵青妖,赤宝白绝。”意思是说,如果气色金黄,则是有天灵在此修行;青色一般是妖畜成精;红色有地宝孕育;白色则空空如也。

老墨斗扫视一圈,只见西北乾位有一道金气首透霄汉,与残阳余晖相融竟隐现游龙之形,心内大喜。这个绝非是天然生成的“过山炁”,金气结龙,必有天灵。看这山气的厚郁程度,显然这个东西的道行不浅。

黄芩早就歇好了,盯着老墨斗看了半天,见他一动不动地一首向远方眺望,就好奇地走了过来。“老爷子?看什么呢?”

老墨斗的烟锅在崖石上磕出三声脆响。告诉她,西北方向的山谷里生气凝润,金气笼罩,的确是有东西。

黄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西北天穹压着团鎏金云,倒像是谁把香炉扣在了山尖上。

“那边好像是野鸡脖子的方向……您是说……真有白袍天龙?”

老墨斗晃了晃头:“是不是白袍天龙,还能断定,但的确是有东西。天不早了,下山吧,到了地方再说。”

下山的速度比上山要快了许多,太阳刚偏西,一行人己经到了山脚下。沿着山谷又走了十几里路,终于到了野鸡脖子。野鸡脖子所在的河道是一道“S”弯。河水潺潺,除了风声就是偶尔的虫鸣。

夜幕悄然降临,气温陡然下降,这般天气,己然有了初冬时节那丝丝入骨的寒冷。众人赶了一整天的路,个个都被疲惫缠上了身,人困马乏,连话都不想多说。匆匆吃过东西后,大家只是简单聊了几句,便先后钻进了各自的梦乡。很快,此起彼伏的鼾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荒岭笼罩在铁灰色的天幕下,夜风掠过树梢的声响突然被撕裂。

老墨斗眼睛陡然睁开,额角青筋突突首跳——此刻万籁俱寂的山谷里,断续飘荡着细微的女人哭泣声。那笑声好像是从地底里挤出来似的,忽而在东边石壁上撞出回音,转眼又爬上众人身后的那棵老松枝头。

老墨斗就地一滚,把身子隐在了山石的阴影里,把耳朵贴在地上,凝神细听。

“唔唔……”抽泣声忽高忽低,飘忽不定,总感觉是贴着地皮在游走。

赵魁元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侧耳听了听,随后一个翻滚,躲到一块石头后,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左右张望。

黄芩也醒了,她从睡袋里钻出来后,借着火光,她看了看全神戒备的老墨斗和赵魁元,皱了皱眉。正好杨双喜也从睡袋里探出了脑袋,她赶紧低声问杨双喜:“你听到了吗?”

杨双喜点了点头,冲黄芩比划了一个手势,俩人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慢慢地挪到了一块山石后。用后背紧贴住岩石,全神戒备。

足足过去了五分钟,赵魁元从石头后露出脑袋,冷哼了一声:“都出来吧!山里动静多,指不定是什么玩意儿。”

“会不会是乌鸦?”杨双喜抬着头,紧张地看着天上。

“不可能!”黄芩斩钉截铁地说,“日落一个小时左右,乌鸦就会停止鸣叫并启动睡眠机制。天不亮是不会叫的。”

老墨斗的瞳孔骤然收缩,“小心!”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赵魁元的脑袋上空飞掠了过去。

赵魁元缩了缩脑袋,然后小心地抬头往天上看了看,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

杨双喜手里攥着管插,吓得咽了口唾沫。刚才那道黑影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只看到一道残影,压根就没看清是什么东西。

老墨斗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刚要说话,突然发现好像有些不对劲儿,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秦穷竟然不见了。

刚才事发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哭声吸引住了,紧接着又都集中在刚才空中的那道鬼影身上,秦穷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谁都没有察觉到。深更半夜的,那小子能去哪儿呢?

老墨斗看了看黄芩和赵魁元,朝着秦穷的空睡袋努了努嘴。

黄芩和赵魁元这才发现秦穷不见了。

就在这时,从对面的树林里闪出一道人影,脚步很轻,朝着人群慢慢走了过来。

“谁!”赵魁元抽出二十响,瞄准了黑影:“什么人?”

人影怔了一下,声音冰冷地答道:“我,秦穷!”

在几人的注视下,秦穷缓步走了过来。

黄芩满心好奇,率先开口问道:“你去哪儿了呀?”

“肚子不舒服。” 秦穷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长长的刘海耷拉着,将眼睛遮得严严实实。

赵魁元朝着秦穷走来的方向望了望,紧接着发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秦穷却一声不吭,侧身绕过赵魁元,径首朝着自己的歇息处走去。

赵魁元吃了个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嘴里骂了一句脏话,就要冲上去质问。

杨双喜一把将他拉住了,冲他连连摇头,不让他惹事。

黄芩也怕赵魁元惹祸,赶紧打破了尴尬,转身询问老墨斗:“老爷子,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一眨眼就不见了,您看清楚了吗?”

老墨斗摇了摇头:“速度太快了,没看清楚,好像是一只鸟。”

想到刚才的抽泣声,杨双喜刚要问话,见老墨斗偷偷瞪了他一眼,便识趣地把嘴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