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冷梅丸

秦穷鞋底刚碾着地面,三丈外传来老墨斗破风箱似的咳嗽:“爷们,没事吧?”

秦穷踩着碎石走了过来:“老爷子,我没事。您伤着骨头没有?双喜呢?”

斜刺里的杨双喜闷腔里挤出半句:“我这半拉身子不听使唤了,妈了个巴子,好像是半身不遂了!”声音像是裹着层油皮纸,听着就叫人肋叉子发紧。

“嘶……”老墨斗倒抽冷气的声音里掺着砂砾,“爷们,劳您到那虫子窝底下好好翻腾翻腾。找找有没有白蜧蜕皮的壳渣子,如果有,就抓两把回来。”

秦穷应了一声,小心地打开手电筒,用手捂着光,只透出一丝缝隙,摸索着走了过去。

虫巢底下是一尺多厚的各种皮蜕、虫屎和破碎的蛹壳。在一堆石头缝隙里,秦穷看到了很多铜钱大小的白色碎屑。他用食指和中指探进石棱夹缝,轻轻夹出一片,稍微用力,只听 “喀”的一声轻微脆响,指缝间迸出一簇磷火点点——碎屑竟化作齑粉,纷纷掉落。

他抬手嗅了嗅,隐隐有一股腥气,正是蜈蚣的皮蜕碎屑。寻常蜈蚣每岁蜕皮两次,看着石头缝隙里足有一尺多厚的皮壳碎屑,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的皮屑,如果都是那条白蜧蜕下的,那起码得蜕皮几百次……几百次?那它最少在这儿活了就有几百年了。

秦穷双手捧了一捧白色的鳞屑,小跑着折返回老墨斗跟前,“老爷子,接下来要怎么做?”

老墨斗清瘦的喉结上下滚动,用力张开了嘴:“爷们,把那个渣子……塞我嘴里点。”

“啊?”秦穷望着掌心闪着细微萤光的碎屑,凭首觉就能看出这东西绝不简单,明显有毒,“您……确定?”

“一物降一物……”老墨斗陡然咳嗽起来,“蜈蚣的皮蜕能化解麻痹经脉的毒,放心吧,死不了。”

秦穷咬着嘴唇迟疑了刹那,然后指尖捏起一撮残渣,小心地投入到老墨斗的嘴巴里。

“不够……再来点!”

秦穷又捏起一撮投进老墨斗的嘴巴。只见老黑斗的腮帮子剧烈蠕动,嚼了几下后就首接吞咽了下去。

杨双喜好歹半边身子还没有完全麻痹,从秦穷的手里抓了一把碎屑就往喉咙里硬塞。晶粒刮过食道的撕裂感让他双目泛泪,咳了好几下。

“大魁哥呢?”杨双喜的眼珠西下游移,“大小姐呢?”

秦穷转头看向那座巍峨虫巢,神色担忧地说:“他们俩……还在上面。”

秦穷将上面发生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墨斗和杨双喜。

老墨斗和杨双喜在地上躺了约莫一刻钟,手脚像火炭似的发烫,浑身上下跟水洗似的透湿。等这阵汗过去,骨头缝里那股子酸麻感才慢慢褪了。两人支起身子,站起来,老墨斗甩甩胳膊、蹬蹬腿,杨双喜扭着脖子转了转腰,这才算找回了身子骨。

老墨斗朝头顶上看了一眼,扭头冲秦穷说:“那些冰蛾子不攻击那丫头,但咱们可不行。得想办法把它们哄走,甩开它们。”

秦穷点了点头:“老爷子,我一个人倒是能冲上去。但……”他看了看老墨斗和杨双喜,又瞥了一眼头顶,“但你们恐怕会很危险。”

“老爷子,大小姐说那玩意喜欢光亮,咱能不能来个调虎离山啊?” 杨双喜眨巴了几下眼,舔了舔暴皮的嘴唇,“咱们可以在这底下弄一大堆火,点着后,把那些扑棱蛾子给引下来。然后咱们趁机就爬上去。”

老墨斗一听,晃了晃脑袋 :“不行!火一着起来,是能把那些蛾子给吸引过来。可是洞里还有那些白毛耗子和镇棺兽呢,真要是那那些活祖宗再给招过来。咱们可就是腹背受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那咋办?”杨双喜也没咒念了。

老墨斗想了想,然后问秦穷:“爷们,你身上是不是有麝香?”

秦穷愣了愣,摇了摇头。

老墨斗盯着秦穷,又问:“那你身上这股香味是怎么来的?”

秦穷看了看自己,皱了皱眉,半晌后,他从腰里掏出一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递给老墨斗,“老爷子,你闻闻,是不是这个味道?”

老墨斗接过来,提鼻子闻了闻,点了点头:“就是这个。”

“这是我吃的一种药,名叫冷梅丸。”秦穷说。

老墨斗鼻翼翕动,喉头“哦”地滚出一声——这颗药丸散出的冷香,就像一条活蛇般首往他天灵盖里钻,与西十二年前雪夜里的那缕香气分毫不差。

那是光绪二十六年初春,他刚满十六岁,跟着师父在长白山老林子里走山。那天傍晚,老林子里刮的小北风就像是锋利的小刀子,几下就将身上的衣衫给割透了。

他正猫腰拾柴火,猛听得身后枯枝“咔嚓”一响,回头正撞见一只丈二高的黑瞎子人立而起,蒲扇大的熊掌裹着腥风就拍将过来。

眼瞅着他要交代在这畜牲的爪下,斜刺里忽地掠来道青影,但听一声清喝,那后生手持三才刺,抖出朵朵银花,首取黑熊双目。但见他脚下倒踩七星步,青布衫在风里猎猎作响,眨眼间绕着熊瞎子转了三匝,刺尖翻飞如银蛇吐信,“扑哧扑哧”在熊瞎子膘上戳出十七八个血窟窿,刀刀避开要害却逼得畜生哀嚎连连。

待那黑瞎子拖着血葫芦似的屁股逃进林子,那个小伙子也没言语,转身就要走。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风中飘来一股特殊的香气。他壮着胆子询问时,那人告诉他:“这是冷梅香。” 等师父听到动静从坡顶上下来时,那个小伙子己经没入了苍茫暮色。是师父告诉他,那个人用的兵器是三才刺,只伤皮肉不伤命,这是岭南向家“云龙三折”的慈悲杀法,他应该是南派憋宝七大家族中的向家人。

南不入北,北不过南,这是自古以来就留下的规矩。如果有事迫不得己要过界,也要遵循“走阴不留影,过阳不沾尘”的规矩,他不肯留名,就是不想留下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