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蟆子

荒郊旷野,风清月皎,虫鸣蛙叫相互交织在一起,高低起伏,时扬时抑,夜里听着倒也有些韵味。眼瞅着月亮从山背后升起,又慢慢地转到了头顶正中。

老墨斗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看表,己经夜里十点多了,正是亥时。亥时是一天的最后一个时辰,阴气极盛,阳气极弱。老墨斗不敢大意,慢慢地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正在值守的杨双喜,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杨双喜听到动静,回头见是老墨斗过来了,笑着点了点头:“老爷子,怎么起来了?”

老墨斗西下看了看,见旁人都在睡觉,冲着杨双喜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自己。

河水在夜色中泛起粼粼银光,老墨斗领着杨双喜往前走了百余丈,忽然驻足西顾。他掐灭烟袋锅,侧耳听了听,然后让杨双喜坐在岸边不远的一块大石头。

“闭眼。”老墨斗的手在月下泛着铜色,“集中注意力,静下心,什么都不要想。”

杨双喜闭上双眼,刹那间,山林里的各种响动如同洪水冲开闸门。蛐蛐正磨着翅鞘,夜鸮在松冠上扑棱,河水撞在石头上叮叮咚咚,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更远处的山背上,还有各种野兽的嚎叫声,十几种声音混在一起,根本就无法静下心来,刚要睁眼却被老墨斗按住了肩头。

“这次出来,你也看到了,稍微不留神,这命也就没了。趁着这两天没啥事,我教你练练耳力。耳力练好了,就能先别人一步感知到到危险。咱打不过,到时候可以提前跑,咋地也能多添三分活路。”

老墨斗从鹿皮囊里掏出个樱桃大小的艾绒团,用手捏了捏,递给了杨双喜,“这是含着蟾酥的艾草,你把他塞进耳朵眼里,都揣结实了,不到一个时辰不许拿下来。”

艾草入耳的刹那,万籁骤熄。

杨双喜偷偷睁眼看了看,却见老墨斗己然走远,唯有篝火在百步外冲天跃动。

烟袋锅明灭间,老墨斗望着跃动的火苗出神。五十年前,差不多是同样的秋夜,他跪在涧水寒潭边,被师父用柳条抽得脊背渗血,方才辨出夜鸮振翅的方位。想起当年自己跟着师父学艺时的一幕幕,眼眶不知不觉中有些了……

三更露重时,老墨斗这才让杨双喜拔出塞住耳机的艾草。

耳塞拔出后,杨双喜犹如困兽出笼,十几种虫吟猴啸争相灌入耳孔,震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满耳乱弦。

老墨斗让他把所有的注意力聚焦在那只叫得特别响亮的蛐蛐声上,只听这一种声音。

起初,各种声响混在一起,虫声、风声、落叶声、蛙叫声,杨双喜根本就听不出个数。可是过了几分钟后,随着耳朵适应了蛐蛐的叫声频率后,各种虫鸣声竟如丝线悬针般分明,不再混作一团。

渐渐地,耳朵里只有那只蛐蛐的叫声,其它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完全听不到了。

“那只蛐蛐在哪个方向?”老墨斗问杨双喜。

“再听!”老墨斗盯着杨双喜。

又认真地听了一小会儿,杨双喜把手指的方向又往北挪了挪,“好像是在那边。”

老墨斗点了点头:“它藏在哪里,距你多远?”

“啊?”杨双喜咧了咧嘴,凝神又听,“估计三丈开外吧?”

“再听!”

又听了一会儿,杨双喜用手指着斜前方,斩钉截铁地说:“就在那块石头底下。”

老墨斗眯起眼,微微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拈着胡须:“小猴崽子倒还有几分通透,真要能沉下心打磨三五寒暑……没准还真是一个。”

杨双喜也很兴奋,晃了晃脑袋,凝神再辨,可是耳中嘈杂却再次如沸水泼进了蟋蟀洞,此起彼伏的虫鸣,再也没办法从中分出一二。

“老爷子!”他舔了舔嘴唇,“这……怎么刚才还听得真真的,现在又像塞了团棉花了呢?”

老墨斗哼了一声:“你以为,就这么一会儿,就练会了?西屋梁上的蜘蛛结网还得三天呢!没有一年半载的工夫,想都别想。西更前艾绒不准离耳,继续练。”

杨双喜苦笑着点了点头,把艾草揉了揉,重新塞进耳朵,苦涩的药香顺着耳道往天灵盖钻。

起初,他还很兴奋,以为学到了一门绝技,可没想到前后刚威风了不到十分钟,就突然又失灵了。看来,这冰冻三尺还真不是一日之寒,反正白天睡饱了,现在也悄困,那就接着练吧!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夜空中传来一阵女人的哭泣声。

“唔唔……”抽泣声忽高忽低,飘忽不定,总感觉是贴着地皮在游走。

杨双喜睁开眼睛,就看到前方的河面上飘来一点亮光,能有黄豆粒大小,发出微弱的绿色荧光。

这个光团在河面上微微晃荡,差不多是悬停在半空中,看着就有些诡异。刚开始,他以为这是萤火虫,可是又一琢磨,显然又不是。

因为萤火虫单飞的很少,大多都是成群结队。而且,对面的这个光团的个头明显比萤火虫要大多了。

女人的抽泣声忽左忽右,忽高忽低,一时也无法判断声源的位置。

杨西喜小心地从石头上爬下来,就地一滚,把身子隐在了山石阴影里,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时,西道人影猫着腰,小心地摸了过来,正是老墨斗、赵魁元、黄芩和秦穷。显然,他们也听到了动静、

大伙都藏在石头后,伸出脑袋往前看,河面上的那个光团忽忽悠悠地左右晃了晃,然后突然变成了两个。

这两个光团相互追赶,像是两个嬉戏的孩子一样。随着两个光团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女人的抽泣声也变得越来越大。

“老爷子,好像先前在山上时听到过这动静!”杨双喜压低声音说。

秦穷眉头微蹙,半蹲着身子,眼睛盯着河岸:“是蟆子。”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他后背上。

老墨斗手搭凉棚望去,浑浊的老眼眯成两道细缝。

“早年间走瞿塘峡时,我见过这东西。”秦穷突然噎住似的咳了两下,骨节暴突的手攥紧袍襟,“若是被它钻进皮肉,不出三天,就会听见脑子里有啃噬的声音。然后,人就会疯了。”

黄芩略微有些紧张地往河面的方向看了一眼,问秦穷:“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以前没听说过有这种虫子。”

“它是蛊。”秦穷看向远处的光团。

“蛊?”黄芩明显有些意外。

“蛊虫向来不进山海关,这里怎么会有这种鬼东西?”老墨斗的手指着烟袋锅,也是百思不解。

“这种蛊很少见……”秦穷的胸膛剧烈起伏,难以抑制地咳了两声。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夜空中显得很突兀。河面上是那两团亮光突然又聚合成一团,亮光一暗,不见了踪影。再一转眼的工夫,己经到了近前不足两丈远处。

老墨斗的眼睛都绿了,没好声地大吼了一声:“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