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泉眼村就在山脚下不远,村里统共三十几户人家,放眼望去,大多都是清一色的土坯房,外面围着一圈圈的篱笆院,那房子的模样,一家跟一家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透着一股子质朴劲儿。
这爷俩一路上东拉西扯,从山上下来后,顺着蜿蜒的小路,溜溜达达地就进了村子。
刚走进村口,突然就听到一阵狗叫声。
杨双喜浑不在意,早就习惯了。村里很多人家都养狗,这些狗很机灵,哪怕是半夜出去撒泡尿,动静稍微大了点儿,好家伙,半屯子的狗都能跟着叫唤起来,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把这几声狗叫当回事儿,照旧慢悠悠地走着。
可老墨斗却跟他不一样,一听这狗叫声,身子就像触电似的,猛地一激灵,瞬间绷紧了神经。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拉住了杨双喜,也顾不上说话,只是神色凝重地冲他比划了个手势,示意他站在原地别动。随后,老墨斗往前迈了两步,侧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
刚才那不知来自谁家的狗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先是冷不丁地“汪”了那么一声,那声音划破夜空,传出去老远,可随后就跟断了弦似的,一下子没了动静。等了好一会儿,就在人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的时候,它又突然“汪”了一声,那声音在空荡荡的村子里回荡着,让人心里莫名地一紧。
乍一听,还以为就是狗在那儿闲得无聊,胡乱吠叫呢,可静下心来仔细听上一会儿,就能发觉出异样来。这狗吠声竟有着一种奇特的规律,基本上每隔二十几秒,就会准时叫上这么一声,那感觉就好像是它瞧见了什么东西,正冲着那玩意儿发出警告似的。只不过这叫声间隔的时间拉得这么长,慢悠悠的,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怪异,让人心里首犯嘀咕,总觉得有啥事儿要发生。
老墨斗听了一阵后,脸色一变,回头冲杨双喜小声说道:“双喜子,这狗叫声听着有点不太对,前边好像有东西。”
杨双喜一怔,忍不住笑了:“老爷子,狗叫唤几声有啥大不了的,别整得神神叨叨的!”
老墨斗瞪了杨双喜一眼:“你个小兔崽子,别瞎叭叭,那狗叫唤的动静不对!”
“动静不对?”杨双喜张着大嘴,盯着老墨斗,“老爷子,你还懂狗语啊?”
老墨斗抬手要打杨双喜,吓得杨双喜一缩脖子,不敢瞎说话了。
“别看狗是畜牲,但是眼睛好使。夜观阴,日辨阳。狗急叫人,狗慢叫仙,不急不慢叫阴间。你听这狗叫得这么慢,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杨双喜见老墨斗说得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往前看了看,半信半疑地说:“老爷子,你是说这狗是看到神仙了?”
“是仙,不是神。”
“有啥分别吗?”
“仙是修炼得道后的果,神是天生胎里的命。”老墨斗瞥了一眼杨双喜,又接着说,“山林里那些有道行的畜生,绝大多数都是仙。龙王爷的子女,生下来就是神,懂不?”
杨双喜点了点头:“狐仙,黄仙,都是仙。龙王爷、灶王爷都是神。对不?”
“差不多这个意思吧!”老墨斗拉着杨双喜拐下了村路,猫着腰,蹑手蹑脚地从路边的柴禾垛后面绕了过去。
杨双喜还是头一次碰到这种蹊跷事,藏在柴禾垛后,好奇地伸着脖子,顺着老墨斗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月光虽然皎洁,但是毕竟不像白天,杨双喜抻着脖子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他有些沉不住气了,用手掩口,压低声音问老墨斗:“师父,看啥玩意儿啊?”
老墨斗指了指斜对面六七米远的柴门方向,然后示意杨双喜往树上看。
杨双喜眨了眨眼睛,踮起脚尖,脖子伸得老长,目光在树上来回搜寻了好半天,终于,他捕捉到了目标。就在院墙外那棵高大粗壮的榆树树杈上,蹲着一只大黑狗。这只大黑狗通体漆黑,而那条尾巴却是雪白雪白的,月光下,反射出丝丝缕缕的银光。
“哎呀,真是奇了怪了!” 杨双喜忍不住喃喃自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黑狗,嘴巴里嘟囔个不停,“啥时候狗都会爬树了?真是成精了。”
老墨斗压低声音说:“那不是普通的狗,它是一种灾兽,名字叫‘木狗’。黑身白尾,红嘴巴子。它不仅会爬树,拉的粑粑里都带有火星子。它到哪儿,哪儿就容易起火,你可别大意,这玩意儿,咱爷俩可惹不起。” 老墨斗的眼神紧始终紧盯着那只 “木狗”,不敢放松警惕。
“木狗?”杨双喜的眼睛放光,又搭眼仔细瞅了瞅。可是瞧来瞧去,那条大黑狗除了毛色有些特殊以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了。此刻,它蹲在树杈上,隔着柴门,死死地盯着院里的那条土狗。院里的那条土狗,蔫头耷耳,瘦骨嶙峋,有气无力地盯着树上这个不速之客,时不时地就低吼一声,也不知道这两条狗在玩什么游戏。
老墨斗曾听师父讲起过木狗。这木狗,属下灵三品,是一种灾兽,生性凶残,拥有吐火便火的诡异能力,所到之处,极易引发火灾。木狗全身都是宝,最珍贵的就是它的皮,俗称 “火练裘”。据说,即便是在冰寒彻骨的三九天,人若赤身披上这火练裘,周身也会暖意融融,仿佛置身于夏日之中。不仅如此,在寒冷冬日,用它包裹一块烤肉,待到第二天打开,那肉竟依旧热气腾腾。老早以前,南派憋宝向家曾憋到过一只木狗。在当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传闻那张珍贵无比的 “火练裘”,换回了杭州的五爿绸缎铺。这五爿绸缎铺,在杭州城的繁华地段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每日人来人往,生意兴隆,所经营的绸缎皆是上乘之品,吸引着无数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都是日进斗金的好买卖。
他盯着树上的那只木狗咽了几口唾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鹿皮兜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压根也没想到,会在家门口碰上一只“肥羊”。然而两手空空,毫无准备,赤手空拳根本就弄不过它。这东西凶残成性,一张嘴,就能吐出一米来长的火龙,沾身即燃,顷刻就会把人烧得骨断筋裂。当下也只能过过眼瘾了。
不过,老墨斗转瞬又醒过神了,心里泛起了嘀咕。像木狗这种灵物,向来都是久居深山老林之中修炼的,平时可不会轻易从山里跑下来,今儿个怎么就出现在这儿了呢?他皱着眉头,目光缓缓移向柴门内,看着那条时不时低声呜咽的土狗,又抬眼看了看树上一动不动的那只木狗,心里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于是,他赶忙运足目力,眼睛瞪得老大,仔仔细细地又往院里打量了一阵,终于恍然大悟。
老墨斗刚要张口说话,冷不丁地,屋里骤然传来刘老大的咒骂声。很明显,刘老大是被院里的狗吠声给吵醒了。
就在刘老大那粗哑的声音传出来的刹那间,那只木狗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身子猛地一抖。紧接着,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树上一跃而下,西蹄如飞,撒腿狂奔而逃。
说来也巧,它跑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好朝着老墨斗和杨双喜所在的这边冲了过来。
杨双喜哪见过这般阵仗呀,一时间,心里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就 “啊” 地叫出了声。
随着杨双喜这声惊叫,原本如离弦之箭般疾跑如飞的那只木狗,身形急转,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一样,身体硬生生地在空中转了个九十度的弯,随后一头就扎进了柴禾垛里了。柴禾垛足有五米多高,在猛烈的撞击下,瞬间倒塌,一捆一捆的玉米秸子从头顶上滚落下来,瞬间将杨双喜和老墨斗埋了起来。
老墨斗也吓得不轻,伸手拉着杨双喜,连滚带爬地就从柴火垛里往外爬。
俩人刚从柴禾垛里爬出来,一道夺目的火光如闪电般骤然闪过,紧接着,滚滚浓烟汹涌喷出,刹那间便弥漫开来。那足有几米高的柴禾垛,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按入火海,瞬间就被熊熊烈火完全笼罩。一股灼人的热浪,劈头盖脸朝着老墨斗和杨双喜狂涌而来。这股热浪裹挟着滚滚热流与呛人的烟味,二人此时也顾不上形象了,连滚带爬地朝着旁边的壕沟里躲去,手刨脚蹬,模样狼狈不堪。
农村的柴禾垛,一家挨着一家,垛与垛之间相距不足十米,一旦失火,烧成片,后果不敢想象。
老墨斗从沟里爬起来,看了一眼漫天的火势,赶紧让杨双喜扯嗓子喊人救火。
杨双喜这时候也吓傻了,扯嗓子就喊了起来:“着火了!快救火啊!着火了!快救火啊!” 那声音因惊恐而尖锐、颤抖,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本就静谧的夜晚,这几声喊叫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全村子的鸡鸭鹅狗都被惊着了,一时间,鸡鸣狗吠,乱成一团。各家各户的灯先后都亮了起来,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失火了”的喊声此起彼伏,大人喊,小孩哭,整个村子都快炸了锅。
老墨斗见己经有人冲出来了,赶紧拉了一把还傻站着的杨双喜,往另外的柴火垛后一猫,顺手拉了几捆柴火挡住身体,躲了起来。
杨双喜一头雾水,小声地问老墨斗:“老爷子,咱们不救火,猫这儿干啥啊?”
老墨斗身子尽量地往里缩了缩,压低声音说:“这把火就是把咱爷俩都扔进火堆里,也压不住,只要不烧到旁边的柴火垛,随它烧去吧。一会儿趁着人多,咱俩再混进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不然深更半夜的,咱俩在这儿出现,解释不清楚啊!”
杨双喜瞪着眼睛,点了点头,冲着老墨斗挑了挑大拇指:“不服不行!姜还是老的辣啊!不过,咱们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不仗义啊?”
老墨斗哼了一声:“你知道啥是仗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要是想仗义,也不差这一回!”
这时候,外面己经开了锅,人声鼎沸,鸡飞狗跳。村里的成年人差不多全出动了,用水浇,用土埋,好不容易把火扑灭了。好在发现的及时,并没有烧到别的柴禾垛。大家也不知道因为啥才起的火,骂骂咧咧地嘟囔了几句后,眼瞅着也没啥大事了,也就各自相继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