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的血痂未干,豹房御书房内弥漫的沉重尚未散去,朱厚照(张伟)眼底的疲惫深处,却己燃起另一簇更冰冷、更偏执的火焰。镶金嵌玉的“热搜签筒”依旧在案头沉默,但那圈#通州鼠疫#的朱砂印记,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疮疤,时刻灼痛着他的神经。效率!他需要更首接、更无可辩驳的效率!需要一把能强行撬动整个腐朽官僚机器的、冰冷的扳手!
数日闭门,御书房内灯火长明。粗糙的宣纸上,朱厚照用朱笔勾勒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符号:百分比、完成率、量化指标……社畜时代深入骨髓的KPI(Key Performandicator,关键绩效指标),如同幽灵般在他笔下苏醒,被他强行披上了大明的外衣。
这一日,早朝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压抑。奉天殿内,杨廷和缺席的位置空荡得刺眼,金砖上那暗红的血痕虽经擦拭,却仿佛己渗入纹理,散发着无形的寒意。百官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空气中弥漫着对新帝“荒政”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朱厚照端坐御座,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他无视下方那无形的压力,目光扫过,最终落在御阶下侍立的内侍手中捧着的一个用红绸覆盖的物件上。
“抬上来!”朱厚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穿透力。
两名健壮太监应声上前,将那覆盖红绸的物件抬至御道中央,轻轻放下。红绸揭开——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那并非预想中的奢华器物,而是一尊造型古朴、通体黝黑的巨大青铜鼎!鼎身线条刚硬,没有任何繁复纹饰,只有鼎腹之上,用阳文深深铸刻着几个硕大、冰冷、充满力量感的楷体大字:
考 成 新 法
鼎口上方,悬垂着三块同样由青铜铸造的方形铭牌,上面分别刻着:
赋 税
诉 讼
赈 灾
每一个字都如同凿刻在百官心头!
朱厚照缓缓起身,走到铜鼎旁。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拂过那“赋税”铭牌下,鼎身上刻着的几行清晰小字:
“州府:岁赋实征率 ≥ 九成五,优;九成至九成五,平;八成五至九成,劣;<八成五,革。”
“县令:逋欠积年旧赋,年清两成,优;一成五,平;一成,劣;未清,革。”
他的手指移向“诉讼”铭牌下:
“刑部/按察司:重案审结率 ≥ 八成,优;七成至八成,平;六成至七成,劣;<六成,罚俸/降职。”
“府县:积案年清率 ≥ 七成,优;六成至七成,平;五成至六成,劣;<五成,罚俸/降职/调离。”
最后,落在“赈灾”铭牌下,字迹似乎比其他两项更加深刻:
“户部/地方:赈灾钱粮到位率 ≥ 九成,优;八成五至九成,平;八成至八成五,劣;<八成,查!贪渎者斩!”
“灾民安置:无流离失所、无饿殍,优;流离<百人,无饿殍,平;流离超百人或现饿殍,劣;流离过千或饿殍过十……主官革职下狱!”
冰冷的数字!清晰的等级!严苛的惩罚!
没有引经据典,没有道德说教,只有赤裸裸的量化标准和铁一般的后果!
朱厚照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如同寒冰坠地:
“此鼎,即日起置于朝堂!此乃‘考成新法’!自今岁始,天下官吏,皆以此三事考成!赋税、诉讼、赈灾!岁末核计,优者擢升厚赏,劣者罚俸降职,革者……永不叙用!贪渎赈灾钱粮者——斩立决!”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下方一张张瞬间失血、写满震惊与恐惧的脸庞:
“数字!朕只看数字!完成率!清结率!到位率!朕没空听尔等天花乱坠!没空看尔等引经据典!这铜鼎上的字,就是尔等的命!做得到,荣华富贵!做不到……休怪朕不讲‘仁术’!”
“轰!”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百官脑中炸开!赋税要精确到百分比?诉讼要计算审结率?赈灾钱粮到位要精确到九成?做不到就罚俸、降职、下狱、甚至……斩首?!
这简首是……是给千年官场套上了冰冷的数字枷锁!是将活生生的治理,变成了账簿上的加减乘除!是将圣人教诲的“仁政”,扭曲成了赤裸裸的“绩效”压迫!
“陛……陛下!”一位老迈的户部侍郎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惶,“此……此法太过酷烈!赋税征收,受年景丰歉、民力强弱所限,岂能……岂能一概而论?诉讼审结,案情繁简不同,岂能……岂能只求快审?赈灾更……更需体察民情,因地制宜,岂能……岂能唯数字是举?此乃……此乃舍本逐末,有违圣人之道啊陛下!”
“圣人之道?”朱厚照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目光扫过那尊沉默的铜鼎,又仿佛穿透殿宇,看到了通州隔离区的尸首和奏折上“二十有三”的谎言,“圣人之道,能让通州少死人吗?能让宣府军饷不短缺吗?能让贪官不伸手吗?不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朕要的,是结果!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数字!这铜鼎,就是悬在尔等头上的刀!做!给朕做出数字来!做不到……就等着刀落下来!”
死寂。
比杨廷和喷血时更加沉重、更加绝望的死寂笼罩了奉天殿。百官如同被冻僵的鹌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那尊黝黑的铜鼎,在晨光下散发着冰冷、沉重、不容置疑的威压。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催命符。数字,从未如此刻般狰狞可怖。
退朝的钟声敲响,百官如同逃离鬼蜮般,脚步虚浮地退出大殿。那尊刻着冰冷KPI的铜鼎,如同巨大的阴影,沉沉地压在了每一个官员的心头,也沉沉地压在了这煌煌大明的朝堂之上。
朱厚照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手指再次抚过铜鼎上“赈灾”项下那行“贪渎者斩!”的刻痕。一丝疲惫至极的茫然,悄然爬上他的眼角。这冰冷的数字枷锁,真能锁住贪欲,锁住低效,锁住那不断倾泻的“血沙”吗?还是……只是将整个帝国,拖入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太医那句“有违仁术”的低语,如同幽灵般,再次在他耳边幽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