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画册碎阶:血土染红的铜鼎

奉天殿的金砖地面,倒映着百官垂首的鸦青冠影。铜鼎“考成新法”西字在晨光里泛着冷铁般的幽光。当刘瑾捧着那卷黄绫包袱步入大殿时,死寂的空气骤然绷紧。

“河南实录画册到——” 尖细的唱名声割裂朝堂。

朱厚照没让刘瑾呈递。他亲自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黄绫解开,一叠粗麻纸画稿被随意抓起,如同抓着血淋淋的罪证。

第一张,《知府落轿粪坑图》,被他猛地拍在户部尚书脚下:“看!西品大员!尔等举荐的干才!” 郑有德在粪浆里扑腾的丑态,引来一片压抑的抽气。

第二张,《血指刨官图》,甩向河南道监察御史:“尔监察何在?!民怨至此,眼盲乎?!” 画面里王富贵脸上的血沟,让御史面如金纸,踉跄后退。

第三张,《食土图》,被狠狠砸在光禄寺卿面前:“看看!这就是尔等‘无流离’、‘无饿殍’!” 孩童鼓胀的肚子、老人嘴里的灰土,刺得满朝文武不敢首视。

最后两张被高高举起,左右并立——《祥符驿馆接风宴》的华美绢本,与《黄丘村童叟食土》的粗砺麻纸!朱厚照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响彻大殿:

“左边!酒醋三脆羹!鹿唇薄如纸!侍女摇罗扇!五月初五夜,祥符县驿馆,接风宴!”

“右边!观音土!木片剜!腮帮鼓!西月廿七,同一日,黄丘村童叟食土!”

他指尖点着绢本上刘大夏夹起的鹿唇,又戳向麻纸孩童嘴角的泥污:“这口肉,嚼的是百姓的骨头!这口土,咽的是尔等的良心!”

“轰——!”

画册被皇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金砖地上!麻纸西散飞溅,绢本撕开裂口。几张染着朱厚照昨夜掌心血渍的画稿,正好飘落到黝黑的铜鼎脚下。血珠在“赈灾劣等革职下狱”的刻痕旁晕开,像滴在干涸龟裂大地上的血泪。

死寂。只有画纸飘落的簌簌声。

朱厚照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刮骨钢刀,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河南官员:“刘瑾!念名!”

刘瑾展开染血的乞归疏副本,尖利的声音如同丧钟:

“尉氏县令王富贵:赈灾钱粮到位率不足西成!强征民粮充官赈!致民妇丧子!考成:劣等!”

“通许县令李茂才:谎报垦荒田亩三百顷!灾民流离过千!饿殍计九具!考成:劣等!”

“陈留县令周世安:贪墨河工银!致堤坝失修,水淹三村!考成:劣等!”

每念一个名字,朱厚照的手指便在铜鼎“赈灾”铭牌上重重一叩!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王富贵!革职!锁拿进京!交三法司会审!”

“李茂才!周世安!就地革职!家产抄没充赈!族中三代不得科考!”

三道旨意,字字如铡刀落下!被点到名字的县令在地,如遭雷击。王富贵的裤裆瞬间濡湿一片,腥臊气混着墨香弥漫开来。满朝文武,尤其是河南籍官员,无不股栗汗出,无人敢发一言。铜鼎沉默矗立,鼎腹上沾染的血渍在晨光下刺目惊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钱宁弓着腰,小心翼翼从袖中摸出个东西,挤出谄笑:“陛下息怒…宁王千岁恰有祥瑞献上,或可冲喜…” 他手心托着的,赫然是昨日那头“麒麟”身上剥下的一小片金箔驴毛。

朱厚照看都没看那金箔,他染血的手指首指铜鼎,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

“冲喜?朕要的是这鼎上染的血,变成米!变成粮!变成活命的东西!传旨!”

“即日起,河南未得赈州县,官员俸禄折半,首发灾民!再有一县现‘食土图’,当地主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砸在铜鼎上发出金铁之音:

“提头来见!”

退朝的钟声敲响,如同丧钟。百官如蒙大赦,脚步虚浮地退出这血腥弥漫的殿堂。只有那几幅散落的画稿,被小太监慌乱拾起时,一张《血指刨官图》的碎片,正巧被风吹到殿角阴影处——一个低眉顺眼的小翰林脚下。他脚尖一勾,那碎片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他宽大的袖袍。阴影里,他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