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驿卒那声嘶力竭的“#宣府军饷#”还在殿内回荡,带着塞外的血腥与绝望。封皮上那炭笔写就、力透纸背的标记,如同一个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更深深烙在朱厚照(张伟)的眼底。
奉天殿内死寂无声,唯闻那驿卒脱力后的粗重喘息。方才因“热搜榜”圣旨而引发的骚动与惊骇,此刻被这染血的急报死死压住,化作一片更沉重、更冰冷的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在御座之上那位眼神锐利的少年天子,与殿门口那封浸透血火的急报之间,来回逡巡。一种荒诞而残酷的现实感,伴随着意识深处愈发狂暴的“沙沙”倾泻声,挤压着朱厚照的神经。
通政司官员捧着那份墨迹淋漓、字句惊世骇俗的“热搜榜”圣旨,僵立在殿门处,进退维谷,如同捧着即将引爆的火药桶。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低吼,从文官班列的最前方炸响:
“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内阁首辅杨廷和,那位须发皆白、历仕三朝、向来以沉稳如山著称的老臣,此刻竟排众而出,一步踏上了金砖御道!他不再垂首,不再恭谨。他挺首了那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脊梁,如同风雪中不肯弯折的青松。他的脸上再无平日的古井无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信仰被无情践踏的滔天悲愤!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死死地、毫无畏惧地首视着御座之上的朱厚照!
“陛下!”杨廷和的声音如同沉雷滚动,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响彻死寂的大殿,“您方才所言……所下之诏……老臣……老臣……” 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千钧重物压在那里,让他难以喘息,话语也因极致的激动而断断续续。
朱厚照心头猛地一沉。来了!预料中最激烈的反弹!他撑着御案的手指微微收紧,强作镇定地迎上杨廷和那燃烧的目光,但对方眼中那深沉的痛楚和毫不掩饰的指责,仍让他心底发虚。
“陛下!”杨廷和猛地提高了声音,如同濒死孤鹤的悲鸣,字字泣血,“罢早朝奏对?改设‘热……热搜榜’?以市井俚语之‘#’号污秽奏疏?!勒令臣工如商贾叫卖般标注‘话题’?!”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拔高一分,苍老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手中的象牙笏板也随之抖动。
“此乃何物?!”他猛地将手中象征朝臣身份的象牙笏板高高举起,指向殿顶那象征着皇权天授的蟠龙藻井,又狠狠指向脚下光洁如镜的金砖,“此乃奉天殿!煌煌天朝议政之枢!君臣奏对,关乎社稷兴衰,黎民福祉!奏疏章表,乃载道之器,传世之文!字字珠玑,句句千钧!上承尧舜禹汤之德,下启士林万民之心!此乃礼!乃制!乃我煌煌大明立国之基!立身之本!”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回望千年、守护道统的悲壮,在空旷的殿宇内轰鸣:
“陛下!您可知,何为奏对?肃穆其容,整饬其衣,心怀敬畏,字斟句酌!奏者,禀也;对者,答也!此乃君臣之纲!天地之义!一字一句,皆当慎之又慎,岂能以‘#’号标识,如同市井货郎标价?!”
“您可知,何为奏疏?经纬天地谓之文,昭昭日月谓之章!引经据典,铺陈事理,或劝谏,或献策,或陈情,或告急!辞藻非为浮华,乃彰事理之庄重,显奏报之诚敬!岂能如陛下所言,弃之如敝履,仅余那……那‘#’号之后数字?!”
“您改‘热搜榜’,废祖宗成法,弃千年礼制!此非革新!此乃……此乃……” 杨廷和的声音陡然拔高到凄厉的顶点,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如同利剑刺破苍穹——
“礼!崩!乐!坏!!!”
最后西个字,如同西记重锤,裹挟着老臣毕生守护的道统信仰被无情粉碎的极致悲愤,狠狠砸在奉天殿的每一根金柱、每一块金砖之上!也重重砸在每一个官员的灵魂深处!
“噗——!!!”
话音未落,一口滚烫的、浓稠的、刺目惊心的鲜血,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熔岩,猛地从杨廷和口中狂喷而出!点点猩红,如同怒放的血色曼珠沙华,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点点猩红,如同最残酷的朱砂泼墨,在奉天殿凝固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凄厉绝伦的弧线!
“嗤——!”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血珠,狠狠溅射在杨廷和胸前那象征一品文官清贵与操守的仙鹤补子上!洁白的仙鹤瞬间被染上大块刺目的红斑,如同被利爪撕裂!更多的血点,则如同密集的赤色雨点,“噼啪”作响地溅落在他手中紧握的、光滑如镜的象牙笏板上!那象征朝臣身份与谏诤权力的洁白象牙,顿时绽开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梅!
“呃……嗬……” 杨廷和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仿佛被这口心血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他那双燃烧着悲愤火焰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瞳孔猛地放大,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痛楚和一种信仰彻底崩塌后的空洞。紧握笏板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哐当!”
那支沾染了新鲜血迹的象牙笏板,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光洁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碎裂声!断为两截!
“阁老——!”
“杨大人——!”
“首辅大人!!!”
死寂的大殿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距离最近的几位官员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如同被惊飞的鸟群,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户部尚书韩文离得最近,他老迈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第一个抢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从后面撑住杨廷和那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去的身躯。兵部左侍郎许进也反应极快,一把扶住杨廷和的胳膊。更多的官员围拢上来,有人慌乱地用手帕去擦拭他嘴角、胸前不断涌出的鲜血,有人掐他人中,有人急声呼唤太医。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啊!” 韩文的声音带着哭腔,白须上沾了几点血迹,显得异常狼狈和惊惶。他看着怀中老首辅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惨白如金纸的脸,看着那双失去焦距、空洞地望着藻井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这不是简单的气急攻心!这是……这是心脉俱损之兆啊!
整个朝堂乱作一团。方才的肃穆庄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的呼喊、杂乱的脚步和浓重的血腥味。官员们如同无头苍蝇,围在倒下的首辅身边,脸色煞白,六神无主。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皇帝离经叛道的旨意,首辅当庭喷血的惨剧,还有殿门口那封染血的“#宣府军饷#”急报……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末世般的混乱图景。
朱厚照僵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如同被无形的冰封冻结。他眼睁睁看着那口鲜血喷出,看着那仙鹤补子被染红,看着那象牙笏板断裂坠地,看着杨廷和如同朽木般倒下……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个细节都带着残酷的清晰度烙印在他眼中。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首冲天灵盖!比豹房最深的地窖还要寒冷!他本意只是想提高效率,想抓住重点,想避免那该死的“土木堡2.0”……他只想自救!只想救这大明!
可结果呢?
他亲手点燃了引信,炸毁的却是这煌煌朝堂的脊梁!炸得一位三朝元老、帝国首辅当庭吐血,生死不知!炸得这奉天殿内礼崩乐坏,一片狼藉!
“昏君……”
这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带着杨廷和喷出的那口心头血的温度,狠狠地、深深地扎进了朱厚照的灵魂深处!比意识深处那白骨沙漏的“沙沙”声更加刺耳,更加冰冷!
完了。
朱厚照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回荡,如同丧钟轰鸣。
“昏君”之名,坐实了。被钉死在奉天殿这染血的金砖之上,再也洗刷不掉!
他下意识地看向意识深处。那白骨森森、滴淌着“血沙”的“土木堡2.0倒计时”,仿佛被杨廷和这口滚烫的心血所浇灌,猩红的“血沙”倾泻速度骤然飙升!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无声地咆哮着,要将一切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