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手掌依旧紧握着太后微凉的手,指节泛白。
东暖阁内烛火摇曳,药香与汗水混杂在空气中,令人窒息。
他己经整整一夜未曾合眼。
太后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但仍旧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不敢松懈,生怕一不小心,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便会彻底熄灭。
“陛下……”钱宁轻声唤了一句,小心翼翼地靠近,“您歇会儿吧,奴才来守着。”
“你懂什么?”朱厚照低声道,声音沙哑,“你以为我只是在这儿坐着?我在观察她的脉搏、呼吸、体温……这都是关键!”
钱宁讪讪地低下头,不敢再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低声交谈。不多时,几名太医战战兢兢地走进殿来,领头的是老太医赵元礼。
“陛下。”赵元礼躬身行礼,神色复杂地看着太后手臂上的铜管和皮囊,“这……这是何物?”
“输液。”朱厚照简短地答道。
“输……液?”
“就是往血管里灌药。”朱厚照一边说着,一边调整着皮囊的高度,确保药汁能缓缓滴入铜管之中,“你们不是说她吞不下去吗?那就从这儿进去。”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眼中满是震惊与疑虑。
“陛下此举……前所未有啊。”赵元礼迟疑道,“若是伤了血脉,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我娘己经昏迷一天一夜了!”朱厚照冷冷扫过他们,“你们只会念经烧符,连个退烧的法子都没有。我不做点什么,她早就没命了。”
赵元礼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反驳。他低头看了看太后手臂上插着的铜管,又仔细观察了她脸上的气色,忽然愣住了。
“奇怪……”他喃喃自语,“娘娘的脸色……竟有些红润了?”
其余太医闻言纷纷上前查看,一个个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脉象虽仍微弱,但确实比昨日稳了许多。”一位年轻太医试探性地说道。
“这……难道真是陛下所为?”另一位太医低声问道。
朱厚照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我不是胡来了?”
赵元礼沉默片刻,忽然跪下叩首:“陛下圣明,此术前所未见,实乃神迹也!”
“别拍马屁。”朱厚照皱眉,“我现在只希望她能醒过来。”
然而就在众人惊叹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皇上割心救母!”一个太监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传进了屋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什么?”朱厚照猛地抬头,怒目而视。
一名宫女瑟瑟发抖地上前跪下:“陛下恕罪……方才有个小太监出去买糕点,听到了外头人在传……说是皇上为了救太后,割了心头肉换命……”
朱厚照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放出去的消息?!”
没人敢回答。
“查!”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了案几,“给我查清楚是谁在外面乱说!”
钱宁连忙应声而去,朱厚照则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地骂道:“荒唐!我不过是弄了个土法子给她喂药,怎么就成了‘割心’?!”
赵元礼等人低头不语,心中却己开始动摇——这位年轻的皇帝,的确做了许多他们从未想过的事。
而此刻,在宫墙之外,一条关于“皇爷割心救母”的流言,正悄然流传开来。
天将破晓,慈宁宫外的长廊上,几名宫女低声议论着。
“听说昨夜娘娘差点去了,是皇上用龙血续命才把她拉回来的。”
“真的假的?哪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有人亲眼看见皇上满手是血,还把一块铜片埋在了御花园里!”
“嘘——别说了,让上面听见要掉脑袋的。”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的一间偏殿内,一名年迈的老太监正伏案疾书,笔锋凌厉:
“今晨闻宫人传言:‘帝以心血疗母病,天地为之动容。’此事虽无实据,然其情可嘉,当记于《起居注》附录,以彰孝德。”
写罢,他轻轻吹干墨迹,将纸收起,藏入袖中。
回到东暖阁,朱厚照终于撑不住了,靠在床边打了个盹。他的手指依旧搭在太后的手腕上,随时准备监测她的脉搏。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指尖一跳。
“嗯……”
太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呻吟。
朱厚照猛然睁开眼睛,心跳瞬间加快。
“娘?”他低声唤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颤抖。
太后的眼皮微微颤动,似乎想睁开,却显得无比吃力。
“娘,是我,我在呢。”他连忙俯身凑近,声音几乎贴到她耳边。
太后嘴唇微动,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你说什么?”朱厚照急切地问。
“水……”
“快拿水来!”他立刻喊道。
一名宫女慌忙端来一碗温水,朱厚照接过,小心地扶起太后,将碗凑到她唇边。
太后艰难地抿了一口,喉咙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一刻,朱厚照整个人都僵住了。
“娘……”他几乎是哽咽着开口,“你醒了。”
太后目光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在他脸上。她看着这个陌生却又熟悉的男人,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你……瘦了。”她声音嘶哑,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朱厚照鼻子一酸,眼眶顿时红了。
“你不该生这么重的病……”他低声说,“我以为……我以为你要走了。”
太后虚弱地笑了笑:“傻孩子……我是你娘,怎么会舍得走?”
朱厚照咬住嘴唇,拼命忍住泪水。
他知道,这一刻,自己赢了。
至少,母亲还活着。
但这场“胜利”,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代价。
次日清晨,宫中己有传闻:“皇爷割心救母,感动天地,娘娘因此回魂。”
午时,京城茶馆便有人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这段“孝烈传奇”。
“话说那夜,太后娘娘气息将绝,皇上心急如焚,拔刀自剖胸口,取心头热血献于佛前,求菩萨保佑母后安康!”
“后来娘娘果然苏醒,醒来第一句便是‘儿啊,你为何如此狠心伤己’!”
“自此之后,宫中便多了一条规矩:凡遇危症,皆可用‘龙血导汤’之法施救。”
……
而在某座王府的书房里,一封密信悄然展开:
“陛下近日行为愈发怪异,竟以奇术救人,且宫中传出‘换命’之说。此人恐非寻常昏君,宜早图之。”
信末,一枚暗红色的印鉴缓缓盖下,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