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雨不说话了。
陈宇知道,她的心己经乱了。
他没催,就这么握着她的手,让她自己想。
院子外面的夜,黑得像一整块墨。
“你说的那些……县城变大,盖新房……都太远了。”王诗雨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最后的挣扎,“万一,县里不往南边盖呢?
万一政策又变了呢?
咱们家这点钱,扔进去,连个响都听不见。”
“诗雨,这不是赌。”陈宇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是看路。
拖把作坊是眼前的一步,这块地,是以后的一百步。
我不想咱们家,走到头就没路了。
我想让囡囡以后想上哪个学就上哪个学,想穿什么衣裳就穿什么衣裳。
不用像我们,为了几毛钱发愁。”
他没说那些空泛的大话,说的全是她能听懂的,最实在的东西。
女儿,是王诗雨心里最软的地方。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几个月前还让她绝望的男人,现在却在为她和女儿谋划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未来。
他不是在胡闹,也不是头脑发热。
他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让她心安,又让她心慌的力量。
“陈宇,”她终于抬起头,“你跟我说实话,这事,有几成把握?”
“十成。”陈宇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王诗雨身体震了一下。
她看着陈宇的脸,想从上面找出一丝吹牛或者心虚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平静,一种让她不得不信的平静。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点了头。
“好。
我信你。”
然后她又立刻补充道,这是她最后的底线:“但是,钱的事,你必须跟我商量。
家里账上还有多少,能动用多少,我说了算。”
陈宇心里那块最重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好,你说了算。”
拿到了王诗雨的“批文”,陈宇的行动快了起来。
他没急着第二天就去找人,而是先去供销社,买了两条中华烟,又去副食品店,凭票换了两瓶好酒。
做足了准备,他才骑着车,往村委会去。
水南村的村委会,就在村口的一间大瓦房里。
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木牌。
陈宇进去的时候,李满囤正戴着一副老花镜,趴在桌上看报纸。
听见动静,李满囤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见是陈宇,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宇啊,你这拖把作坊的大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李村长,瞧您说的。”陈宇笑着走过去,把手里的烟和酒不着痕迹地放在了桌角,“作坊能办起来,都是靠村里照顾。
我这不,特地来感谢您嘛。”
李满囤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他摘下眼镜,在衣服上擦了擦。
“有事说事,别来这套虚的。”
陈宇也不绕弯子了,他拉了把椅子坐下。
“李村长,我是真有件事,想请您给拿个主意。”
“说。”
“我前两天从村南头那边走,看见那片荒地了。”陈宇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那草长得,快比人高了。每年割草防火,村里都得费不少劲吧?”
一句话,就说到了李满囤的心病上。
“何止是费劲!”他一拍大腿,开始倒苦水,“纯粹是赔本的买卖!
每年都要组织人去割,一天下来工分没少给,村里还得往里贴钱。
那块盐碱地,种啥啥不活,扔在那儿白占地方,还净惹麻烦。”
陈宇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李村长,我有个想法,也不知道成不成。”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您看,那地反正是荒着,村里还得往里搭钱。
要不……您把它包给我?”
李满囤正准备喝口茶,听到这话,端着茶缸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把茶缸重重地放在桌上,水都溅了出来。
“承包?”他眯着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陈宇,“你要那块破地干啥?
我可跟你说清楚,那地里撒泡尿,第二天连个湿印子都找不着,谁来都别想种出粮食。”
“我不种粮食。”陈宇憨厚地笑了笑,“我哪会那个。
我是看那地方大,清净,想围起来,弄个养猪场。”
“养猪场?”李满囤的调门高了八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陈宇,你是不是钱多了烧得慌?
放着好好的作坊老板不当,要去伺候猪?
你小子脑子没坏吧?”
“嘿嘿,可能真有点。”陈宇挠了挠头,一副一根筋的样子,“我媳妇也这么说我。
可我就是觉得,那块地荒在那儿太可惜了。
我就想试试,万一成了呢?”
他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像个异想天开的愣头青。
“李村长,您想啊。
我把地包下来,每年给村里交承包费,这可是一笔净收入。
地上的草,我负责收拾,以后再也不用村里操心。
养猪的粪,还能肥地,没准几年后真能把那盐碱地改良了。
这不管成不成,对村里来说,都是有赚不赔的买卖啊。”
他把账算得清清楚楚。
李满囤不说话了。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他是个精明人。
陈宇说的这些好处,他当然看得到。
把一个累赘,变成一个能下蛋的鸡,傻子才不愿意。
可这事透着古怪。
陈宇凭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养猪的风险他比谁都清楚。
“你这是……想替村里分忧?”李满囤的语气里带着审视。
“分忧谈不上。”陈宇说得诚恳,“我就是手头有点活钱,想找个地方投进去。
赔了,就当给村里做贡献了。
赚了,那也是我运气好。”
李满囤沉默了很久,端起茶缸,吹了吹上面的沫子,喝了一大口。
“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他把茶缸放下,“这是村集体的地,得开会。
村委会的几个,还有队里的代表,都得点头才行。”
陈宇心里一喜,知道这事有门了。
李满囤要是真不想办,一句话就能把他顶回去。
他说要开会,就说明他自己,是动心了。
“那您看,这会……”
“你先回去。”李满囤摆了摆手,“等我通知。”
陈宇站起身,没再多说。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笑着说:“李村长,那烟您先抽着,要是不够,我再给您拿。”
李满囤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陈宇推着车走出村委会,心里却不像来时那么轻松。
李满囤是活络了,但村委会其他人呢?
那些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老庄稼人,会怎么看他这个“养猪”的门外汉?
这事,才刚刚开了个头。